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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一章 正文完(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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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去的林世宣不会再知道,他本以为的、湛国公府的这一张好牌,等真正翻开来之后,竟会成了一张催他命的鬼牌。

    太多的抱负也被那深深的悬崖给吞噬了。

    但这天地本就如此,惊才绝艳者不计其数,钟灵毓秀者不计其数,因而对天地而言,草木与鸟兽无异,人与蝼蚁亦无异。

    不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应当心怀畏惧。

    这一点上,徐善然从上一辈子就再清楚不过,可惜林世宣前后两世,都不曾意识和碰触到这一点畏戒。

    林世宣之死便如一粒小石子落入汪洋大海,连那一圈涟漪都不曾叫多少人发现。

    宫中与朝堂还为了明德帝如何南狩吵得不可开交,在这连明德帝都不太好过的当口,可想而知宫中其他嫔妃的处境了。

    最开头留下的人选随着落定到九皇子头上而烽烟消弭,但这只是即将离开的一个小方面。还有更多细碎而直观代表着乱世来临的事物——

    比如宫中的宫女太监大规模的逃亡:那些逃亡的太监甚至敢在皇宫的大门上泼尿泼屎,写下一大串污言秽语。

    再比如宫中的一应用度,开始变得残缺不全,饭送来时或者少了或者冷了,香烛衣料,首饰月银,总是凑不齐数量。

    又比如那朝堂之上宫廷之中的等级不再那么鲜明,昔日的武官之女低位嫔妃,忽然就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架势,除了皇后与那还最得明德帝宠信的宫妃的地位与往日差别不大之外,四妃反向九嫔讨好的,也不足为怪。

    最后还有本是朝廷派出的使节,面见红日军要求招安和谈,划江为治的,到了那头就直接带着整个使节团一齐投向红日军,反说了许多朝廷的秘密。

    仿佛一下子之间,江山四分五裂,明德帝众叛亲离。

    派人招安却选出一个白眼狼,还叫他直接投敌之事传进明德帝耳朵里时,就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德帝不再有任何等待的耐心,也不再试图压抑着自己的性格,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也是最后的疯狂:他开始杀人,任何违抗他的人,任何唱衰南狩的人,任何阻止皇帝南下的人,任何不能拿出好的南下主意的人。

    在这样丧心病狂的杀戮之下,阴沉沉的天空再次蒙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而明德帝南狩的一切准备,总算是在红日军离京师还有三天距离的那一日里,完成妥当了。

    ******

    皇后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她对自己与明德帝的感情心知肚明,更加对明德帝的为人了如指掌,哪怕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皇后也不敢将自己的希望放在明德帝身上,她知道在必要的时候,别说是自己了,就是自己的儿子,当朝的太子,下一任的皇帝,也会被明德帝毫不犹豫地舍弃。

    前朝才没过去多久,前朝灭亡时君主将所有皇后公主都充作银两直接卖给敌人,叫那些本来再尊贵不过的女人沦为女奴的例子,也不过过去了一百多年,有谁真正忘记了?

    要保护好自己,要保护好孩子。可是这数十年的经营,她纵使有几个心腹宫人又能如何?在后宫里他们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可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呢?他们哪一个可以抵抗乱军……或者帮助她与太子从明德帝身旁逃离?

    而皇儿、皇儿……明德帝尚且是刚刚临朝,自身根基都不稳,又怎么会在自己都还没有掌握全部势力的同时让自己的儿子有机会长丰羽翼呢?

    皇儿的太子属官不过几个酸腐书生,一概无用。皇儿哪怕有一些宫人侍卫,现在的数量也不过千,等到上路之后,只怕不过百二之数。

    周后在心里默念着,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发抖,一直压不下去。

    这时候坤宁宫的姑姑快步走来,在周后耳边说周祭酒的到来。

    国朝为防外戚干政,宫妃的出身一般不高,如徐善然这样国公府的出生,正常情况下一开始就不会被纳入皇妃太子妃的候选之中。

    因此周后的出身也不高,现在过来的周祭酒,就是周后的父亲。

    周后并不知父亲为何现在过来看自己,但料想也是有关那南狩之事,因此叫宫人将父亲带进来之后,周后便宽慰头发花白的父亲,道:“父亲不必忧虑,我已与陛下说过,陛下会带着大家一起走的,父亲母亲到时候跟着皇儿就是了。”

    这周祭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迂腐书生,何况现在明德帝都将事情做绝了,这天下间有什么人还不知道明德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故此他一听周后说叫自己家人跟着太子走,便知道明德帝肯定是不会特意照顾皇后的娘家了——若明德帝乃是大公无私之君王,自有忠于皇室的臣子肝脑涂地;但明德帝显然是个刻薄寡恩之辈,周祭酒也不是不心冷。

    他便与周后密语:“皇上只怕不能依靠,娘娘的处境可还好?可有保卫自身的力量?”

    周后略顿一下:“……父亲不必担心,我与皇儿会倍加小心。”

    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有可以保护自身的力量了。

    周祭酒微微点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小几上写出一行字:我有三千披甲士可给娘娘!

    等周后意思到自己听见了什么后,一时大惊失色,一时有喜形于色,她赶紧再让宫人再检查一遍坤宁宫主殿,任何试图窥探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做完这一切后,她抖着声音说:“父亲说的可是真的?父亲怎么会有这些人?”

    周祭酒解释说:“娘娘先听我说完。这些人并不是我的……乃是别人想要与我交换一件东西的。”

    周后稍稍冷静,眼中的光芒却更甚:“他想要什么东西?”

    “湛国公府的四老爷徐佩东!”周祭酒说。

    周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湛国公府那边的?湛国公府……”她姣好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这地位,不可能不与我们一道走的。何况湛国公府的一个外嫁女嫁的还是西北的总兵,不止是陛下,朝中的许多人也指着用她向邵风节换来点什么呢。”

    周祭酒说:“若是湛国公府要留下来,这干系太大,为父如何敢答应?但湛国公府的三千披甲士要兑换的,不过是徐佩东不惊动其他人的注意离开宫廷而已,这就是一桩小事了。”

    周后目光闪了闪。

    不错,如果只是将徐佩东放离宫廷,那真正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随便举一个例子:现在大家顷刻就要离开,只需要有人向明德帝建言,说湛国公府的老公爷乃是先帝时期都得用的将军材料,反正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先将徐佩东放回去,也不过是将人从一个窝里挪到另一个窝里而已——归根到底,这两个窝都在自己手上不是吗?既然这样,还不如爽快一些把人直接放回去,也正是叫湛国公府心悦诚服于陛下的道理。

    但她又想起了徐善然。

    那天短短的交锋之下,她对徐善然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现在任何与湛国公府相关的事情,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徐善然,想对方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阴谋诡计。

    周祭酒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他看着周后神色变换不定,略略一想,也多少想了个苗头,他选了个方向问周后:“娘娘,老臣问上一句,如果拿住湛国公府的人真的对邵风节有重大的影响,那么得利最多的是哪一位?”

    周后不解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当然是陛下。”

    “按说老臣不该说这句话,毕竟夫妻乃是一体,但陛下与娘娘是否真是一体呢?”

    周后脸色微变:“父亲,您……”

    周祭酒便悄声直言:“娘娘,太子也大了,是时候换个名号了。”

    周后心脏狂跳,她本来停止颤抖的手再一次剧烈颤抖起来,拿着一旁的茶杯喝了好几口茶,才将自己嗓子眼的咳嗽给压下去:“这、这是父亲您的意思还是?”

    周祭酒看着周后,缓缓摇了下头。

    这是大半朝臣的意思。

    自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明德帝在位三年都干了什么事情?先是阴谋诡计踏上皇位,接着大肆采选填充后宫,其中无数个耿直的大臣要他将注意暂且放到千疮百孔的国家上来,有几个说的,他就打死几个。最后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明德帝又干了什么呢?

    明德帝开始杀人。

    宛如疯子一般的杀人。

    在这样纲常混乱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拿着身家性命去容忍一个疯子?哪怕这个疯子目前还是国家的主人?

    他们悄悄商议着,互相讨论着,很快得出了一个框架之内最符合他们利益的结果。

    正好明德帝近年身体越虚,已经不耐处理事务,而太子名分早定又年富力强,正是当仁不让,手挽山河的时候!

    ******

    徐佩东就如徐善然的计划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宫廷里回到湛国公府之中。

    湛国公府中的、乃至徐善然带回来的几人都深深地松出了一口气。徐佩东如果一直单独被关押在一处,大家行动的时候只怕不能面面俱到,多多少少总是增加了暴露的可能性,现在回来了,那么哪怕走到最糟糕的地步,大家要一起硬闯出去,也不至于有个重要人质在对方手里,投鼠忌器。

    事已至此,再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一连好几天的时间,徐善然都与老国公及徐佩凤等人商量着离开的事宜。

    老国公与徐佩凤手里头各自都还有一些势力,只徐佩凤是偏向于铺子田庄、朝中攻守同盟这样的软实力,而老国公则是有一队南征北战的私人队伍这样的硬实力,再加上徐善然手中由邵劲派来的一百亲卫,已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一批武装力量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利用这些武装力量,将其发挥到最大的地步,保证最多人的安全。

    徐佩东自从宫中回来以后,就时常会在正院周围徘徊。

    并非国公府的人有意对徐佩东隐瞒什么或者将徐佩东排斥在外,毕竟都到了这时节了,只要不傻,都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何况老国公曾经或多或少地对徐佩东透露过离开明德帝,亲近邵劲的意思呢?

    徐佩东不参加这个私下里的会议,一来是他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听了和没听差不了多少;二来是哪怕到了现在,他对于背离明德帝也多多少少感觉到心里不自在。

    哪怕明德帝确实不是个人君的模样,哪怕明德帝已经表示出了足够的要将湛国公府边缘化,防备着湛国公府,只把湛国公府当作是个交换和威胁的砝码的念头,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徐佩东始终不能理所当然地参与着背弃明德帝的行动。

    但是同样的,面对这样的明德帝,要为他放弃自己的整个家族与家人?

    徐佩东哪怕有些迂腐,也不至于迂腐到这个地步。

    也许说白了,徐佩东就算在书画上是大家,在心学上是大家,但从一个单纯的人本身的角度来说,他也只是一个有些心软,有些清高的很普通的人。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到了最后,说是被迫也好,说是被裹挟也好,他总是顺从着对他影响最大的那些人的想法前进,哪怕不支持,也不可能反对。

    而徐善然就不是。

    徐善然永远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个性太过于强势,活得太过于清楚,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她都会按照着自己的想法往前。

    哪怕前面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她也要将这条路上的每一步,看得清清楚楚的。

    ******

    湛国公府的密谋与安排在短短几日的时间内已经趋于完成,并非事情处理的真的能够这么快,而是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接着,就是浩浩荡荡的南狩队伍的集合与出发。

    亲卫军是徐善然高调带回京城的,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但是一个队伍的花样当然不独有消失一项,如果很多关注着徐善然、关注着邵劲亲卫军的人认真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这一段时间哪怕京城中对于这些西北来的将士议论纷纷,也没有多少个人真正认真地近距离观察过这些将士,更遑论将知道这些将士的姓名,将这些将士的姓名与样貌对上号。

    诚然邵劲当时也是带着京中的士兵走的,真正要查起来也不是无迹可寻,可是问题是这些士兵邵劲带走了也就带走了,西北一去三年,和上一任的西北王,和边关的少数民族,大大小小也很是打了几个仗,其中这一百亲卫究竟补充了几次,也没有人知道,当然这些亲卫中也还是有那几个从京城中出去的老面孔的,只是究竟能有多少,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徐善然在回京之后,看似高调地宣传身旁的一百亲卫,实则乃是为了将这一百亲卫给生生地藏起来。

    因此这些亲卫在她手上的时候,永远是甲胄不离身,头盔扣着面颊,就算有些心思多变的想趁着某些个机会暗中观察这些亲卫,他们最多也就能看到一些亲卫营的坐卧行止,而不能真正窥探出这些人的容貌。

    这从开头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谨慎行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总算有了回报:在湛国公府的运作之下,徐善然暗中将这一百亲卫化整为零分散出去,而那些原本的衣甲则由一批新的不会乱说话的人换上,再在关键处留下几个老兵应对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便已足够。

    除此之外,因着南狩路线的保密,湛国公府也就再处理了一些比较有用的产业,再在京城中留下几个暗桩子,便默不作声地进入南狩的大队伍之中。

    这时在队伍里的徐善然表现得就像是真正的闺阁少女、豪门新妇那样,一言一行都跟着父兄,连外男都不见几次,毫无任何逾越之处。其言行之规范,不说本来就不太将徐善然放在眼里的朝中大人,哪怕是暗暗观察了徐善然好几回的周后,都不由得升起了“也许是我之前看错了”的疑惑。

    当然那天宫宴绝不可能是周后自己的错觉。

    所以周后只因此越发警惕,再不肯对徐善然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如长龙一般的队伍将京城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在离开京城的第一时刻,徐善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城门紧紧闭合,城墙上的士兵拿着武器,或者松松垮垮地站着,或者呆若木鸡地站着,就这样冷漠而绝望地目送着队伍的离开,和城市中所有的百姓一样麻木。

    这座城守不住了。

    不管来的是红日军,还是邵劲的队伍,还是其他任何一个号天王号大王的军阀。

    这座城都一定守不住了。

    南狩的行进并不轻松,因为人员的冗杂,加上从上到下一抓一把的大人物,队伍就注定不能像是急行军那样轻车从简,而带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

    比如说某个宠妃的梳妆匣,比如说某个贵妇的私房衣衫与首饰,还比如说某个文人墨客小心妥帖塞在箱子里的前朝书画。

    但人多了,车子自然也多了。

    一开始的两天,众人说说笑笑,也不算难熬。

    而从第三天开始,前方突然出现了敌人的痕迹,整个队伍的气氛就变得严肃了。

    第四天,敌人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粗布衣衫与草鞋的打扮,只在左胳膊处绑了一条三指宽的红条,正是将要进攻京城的红日军最传统的着装。

    队伍不可避免地骚乱起来。

    第一波的人被护卫着明德帝南下的军士杀死了。

    但这用处并不大,第一批死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一批一批的红日军就像是割不完的韭菜,从四面八方如同狼群一样群起而上!

    队伍的等级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德帝与他的一众嫔妃还走在最前头,但那些掌握着武器的、掌握着战斗力量的将军或者个人——哪怕就是一个小小的队长,也敢走到名门闺秀面前胡言乱语,这在承平时期如何能够见到?

    而徐善然所在的湛国公府,虽然因为地位还算是高,并且还算是有用,暂时不曾被人冲撞,但朝中的大臣勋贵们最是精明不过,哪怕看不出湛国公府诸人此刻尴尬犹如人质的地位?因此少不得有些自恃权贵之人跃跃欲试地想要试探下自己能不能吃下这块肥肉。

    在这样的暗潮汹涌之下,很快就有一颗棋子被摆上台面。

    那是一个装着军服的校尉,不过□□品的芝麻官,走到徐佩东面前人五人六地要求搜查——搜查时扯着明德帝的大旗,说明德帝因为队伍怎么走都不能摆脱追兵大发雷霆,要求彻查众人,看是否有人私通外敌。

    这是这些军士敛财的惯常手段了,只是还第一次用到湛国公府诸人上头。徐佩东疼得心头滴血,但还是将那好好收着前人画卷的箱子打开,示意对方带回去慢慢检查。

    校尉一看就不耐烦了:“打量着你爷爷不识字是不是!一堆破字要我怎么看啊!”

    徐佩东:“……”

    旁边的何氏连忙上前,叫丫头抬出一个小匣子来,对着校尉悄悄打开了一下,只见里头宝光射出,盛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

    校尉眼睛立刻一亮,但很快,这样的亮光就转道了何氏身上,他用目光上下扫视了何氏一番,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其中含义正常之人都会明白。

    何氏羞愤欲死,徐佩东神色一阵青白,也忍不住握起拳头。

    这个时候,在帐篷中的湛国公府众人都走了出来,徐善然立时迈步上前,何氏回头一看,忙说:“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徐善然并不说话,她脚下的步伐更快,堪堪来到何氏身旁的时候,收在袖中的左手照着校尉的脖颈一扬,锋锐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刻直接刺入那人的喉中!

    那校尉仰面就倒,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手柄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徐善然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死人,转对何氏温言细语:“母亲,我扶你回去。”

    俱都石化了的徐佩东与何氏与湛国公府众人:“……”

    夫妻两在徐善然的安抚下回到了帐篷之中,其余人面面相觑,无法面对血腥之事,迟疑地四散开来了,但也有一些人留下来看动向。

    只见那属于湛国公府的帘子安静片刻,突然又被掀起,这次出来的是老国公身旁的总管,只见他支使着两个小厮大大方方地将这地上的校尉提起,一路拖拽到扎营中埋锅造饭的位置,接着两人将那尸体照地上一丢,发出好大的响声。

    这些伙夫面面相觑,半晌,伙头上来迟疑地问:“几位大人这是……”

    “最近不是粮食告急,正给你们送东西来了。”湛国公府的大总管笑道。

    “这,这……”

    大总管泰然自若说:“猪狗不如之辈,正适合被人生啖活吞。若有闲暇,不妨做一盘人羹给我们送去。”他看着眼前这些汗流脊背的人再笑说,“我是跟在徐老公爷身旁的,你们要送的是湛国公府的帐篷,可别送错了。”

    这些厨子当然不敢当真在校尉身上割肉剔骨,做出一盘人羹给湛国公府送去。

    好在这晚上之后,湛国公府中人也并未回来找麻烦。

    校尉一事,乍看上去便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但不过翌日,在红日军再次出现在队伍跟前,冲击队伍的时候,湛国公府徐四老爷的马车不知怎么的,轮子突然断了轴,马车登时歪歪斜斜地停在战场之上不动了,红日军已经四面包围长蛇,将这长蛇切割成好些个部分,但好在来的红日军虽多,真正分散了之后却只是三五一群人,各家人都慌忙着自己逃跑,没来得及顾徐佩东一家。

    偏偏那一些有余力的,或多或少都想起徐善然之前果断杀人的模样。

    湛国公府处理掉一个普通士卒,不足以为怪。但湛国公府叫一个弱质妇孺做出这样果断而狠辣的举动,就不得不叫人深思了:这样的举动湛国公府是想要表达什么?表达哪怕只有最后一个人了,湛国公府也不会妥协,不会将手头上的东西交出来买个平安?

    而若真的是这样——

    那么湛国公府的嫡系,继续留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叫他们在乱军中死了个干脆的好!这样瓜分他们剩下的东西,才没有了那无所谓的麻烦。

    至于湛国公府可能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

    那是肯定有的。这些算盘打得精明的人笃定的想,只是大家都在逃亡,那些难以收割的东西也没时间去整理,再说了不是还有国公府庶出的三老爷跟上了他们的步伐吗?等到陛下南下站稳了脚跟,反攻回京师的时候,自可以再通过这三老爷,慢慢地把东西给找回来。

    就如这些暗中之人所打的算盘,庶出的徐三老爷是一点不含糊,自翻车的徐佩东身旁徐佩东驶过的时候乃是停也不停,反而借着徐佩东马车的遮掩快速跟上大队伍。可谓与那些暗中之人乃是一个爹妈所生,思维想法特别相近!

    而这个时候,走在最前的老国公也知道了后头发生的情况,只见这载着人的马车稍停了一下,接着调转马头,朝徐佩东这里反跑回来!

    徐佩凤的车子比老国公的车子慢上一拍,徐佩凤也是在看见老国公的动向之后才回头发现徐佩东的情况,当下他也叫道:“调转马车,回去!”

    徐善瑞是跟在后边的第三辆车子,他的车子和徐佩东的车子贴得最近,一开始走的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驾车的马夫便快速将马车驶开了去,现在他眼见着祖父和父亲的马车统统往后,登时一个激灵似地醒了过来,忙叫道:“回去,快回去!”

    “老爷,来不及了!”叫喊出来的除了驾马的车夫之外,还有徐善瑞的妻子杨氏!

    杨氏尖叫道:“老爷,追兵在后头,我们赶回去帮不了人反而送了自己啊!你不想想我们也想想我们膝下的两个孩子!我们可以等,快叫他们下马车跑过来!”

    仿佛应和着杨氏的尖叫一样,在马车中的徐善瑞的两个孩子齐齐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喊声和外头的刀兵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正是这乱世中最普遍最叫人习以为常的惨象。

    这个时候徐善瑞哪里有精神和氏争吵,他怒道:“回去!谁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谁!”

    车夫不敢违逆,在众人齐齐赶向前方的时候艰难掉头,朝着徐佩东马车的位置驶去。

    而与湛国公府距离不远,不过在靠后边一些距离的沐阳侯府众人对视一眼,也缓缓拉了马车,不动声色地朝着湛国公府靠近。

    红日军的马匹不多,来回几个冲刺,乘着马车骑着马的人都已经跑了。而那些马车坏了靠双脚赶路的,一半的逃走了,一半的被杀了。至于因为徐佩东马车车轴断裂,而回到徐佩东身旁的老公爷与徐佩凤乃至何府众人等人,也不出意外地都被红日军团团围住,生擒活捉。

    众人都下了马车,何氏与窦氏这一对妯娌脸色苍白惊慌,互相支撑着努力挺直背脊站住,徐佩凤与徐佩东的神色也是铁青的,杨氏带着孩子们在哭,只有老国公与像极了老国公的徐善然、以及何府知道内/幕的何大老爷不动声色。

    南狩的人们连最后一点影子都不见了,车轮按压地面,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本该逐渐远去。但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一道隆隆的响声自远方传来!

    几个留在这里守着徐善然等人的红日军心生疑惑,正要派人往那声音方向的方向探索,就见一百甲胄鲜明的军士骑着快马赶到,他们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头的弯刀反射着血色的痕迹。他们坐在马匹上那娴熟的姿势就宛如天生长在马背上一样,他们彼此之间极为默契,像一柄尖刀,从远处划破了空气飞驰而来。

    他们飞快前来,分散又会合,以五倍的人数控制住了围着徐善然的红日军。

    徐善然的唇角闪过细微的笑意。

    明德帝跟南狩的队伍一起走了,她身旁的亲军改头换面再回来了,正是该走的人已经走了,该回的人也已经回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事情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轻轻合住,指尖探进荷包之中,将之前每每悄悄送给红日军的写有南狩队伍动向的纸条,彻底销毁。

    但最后的事情也并不容易。

    国公府与何府众人在这一百亲军的护卫下快速离开战场,虽然红日军一时没有防备被他们脱离了,但从红日军能够在此围堵南狩的队伍可以得知,红日军至少一部分的触角已经渗透这个地方了,因此国公府众人的逃离并不算顺利。

    一开始还好。

    红日军的大头毕竟是南狩的明德帝,而明德帝此一段路程再走过不一时,就能够来到江边,到时候沿江而下,便彻底摆脱了几乎没有水战能力的红日军,因此不管如何,最后这一段距离,必然是红日军追击得最厉害的,也是明德帝南狩队伍反抗得最厉害的一段路程,也是徐善然一行人逃跑途中最安全的一段时间。

    在这段一段时间里,徐善然一行人日夜兼程,因为有战斗力足够的那一百亲卫队护送,因此不管是赶路还是汇合老国公私下布置的势力,都还算简单。

    只是这样的安全仅仅一天半的时间。

    在此之后,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明德帝已经上了沿江而下的大船,以至于叫红日军失去了追逐的对象,导致这些红日军在短短时间内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徐善然一行人。

    亏得这些跟随邵劲的亲卫都是老人,很快即从蛛丝马迹中得知红日军行动方向的转变,因此果断地带着队伍深入山林躲藏红日军。

    只是红日军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徐善然这一行人找出来,徐善然一行都壁到了队伍难走、草木丰茂又虫鸟遍地的大山里头了,这些人还不死心,直接化整为零冲入大山里,看架势是怎么也要把徐善然一行人给抓出来。

    如果此刻要躲避红日军的只是那一百亲卫,双方也不是不可以一拼,因为在这样的山林之中,红日军人数上的优势少不得要被削弱个十之五六。

    然而事实上,亲卫营除了要躲避红日军之外,还要护送着许多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湛国公府众人,而其中又有徐善瑞与杨氏才五岁的女儿和刚到两岁的儿子。

    在他们走进山林的第二天,天公不作美,半夜的时候降了一场冷飕飕的大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狼哀嚎了半夜,两岁的孩子哪怕缩在缩在父母的怀中,也哭得几乎被过气去,等到第二天醒来,就烧得通红了脸。

    也不止是这些,何老太君年纪大了,平时的身体就算还硬朗,也不可能真正适应颠沛的日子,不过是一口气在强撑着。至于其他几位夫人也全是如此,这些人都是深闺之中再规矩不过的女人,在山林间刚刚过来两日,体力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虽然因为年长而没有像孩子一样哭闹不休,但明眼人都能看见她们苍白的脸色和额上时常冒出的虚汗,可见支撑不住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徐善然一来年轻一些,二来跟着邵劲的时候就有今日的预感了。她好歹有些准备,现在的感觉比其余人都好一点,但再好,她也就是一个没有练过武甚至没有怎么锻炼过的女性,哪怕是往多里说,也就是比何氏等人好上个两三天的事情,坚持的尽头已经可见的迫近了。

    高强度的逃亡让所有人都从身体到心里感觉疲惫。

    这样极致的疲惫里头,一些太过自私或者太过破坏亲人感情的念头反而不会增长了。

    好比那由邵劲带来的一百亲卫,最主要的目的只是保护徐善然的安全;但徐善然从刚开始就摆明了和自己家人在一起到底的模样,这些人也就不敢将自己甩开其余人带着徐善然独自走的心思露出一分半点来:

    究其根本,徐善然没有这个念头,邵劲也从没有下过这种命令。

    而徐善然此刻的亲近与坚定显然感染了其他人,哪怕是之前就与徐善然有些不睦的杨氏,在这时候对徐善然也十分感激,在心理上无形就与对方亲近了许多。

    只是有些时候,团结并不能已有的危机。

    在第三日下午时分,徐善然的队伍终于被红日军找到。那一百亲卫和部分老国公的人立刻护着徐善然众人逃跑,只后头追得紧,前方逃跑的就不免无法细细探路,等到他们来到昨天探好的木桥之前的时候,才发现横跨两座山峰的木桥从中断开,像一条被腰斩的长蛇似地凄惨地挂在陡峭的山崖之上。

    众人在宽度五米的崖边生生止住了脚步。

    后方是马上就要迫近的追兵,前方是不远不近、底下悬空的悬崖。

    进退维谷莫过于此。

    徐善然左右前后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伏案,她来到老国公等几个做主的人身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老国公眉峰一皱,像一只狮子似地突然须发怒张,但紧跟着,这种愤怒地状态就收敛了起来,他问徐善然:“你确定?这个宽度……”他看着山崖略微沉吟,“也并不是真的就一个人也过不去了。”

    “只有我一个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徐善然说,“祖父不必再说了,我既会回来,便是料到了这一天。”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徐佩凤不免感慨一声,他们都清楚,红日军这样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们几个人,不会是单纯为了将他们杀掉泄愤,一多半的原因还是要把他们抓住,或者是为了徐何两家的家财,也或者是为了远在西北的邵劲。

    何大老爷这时笑上一声:“算了,想想别人想进还进不了。”

    轻松写意的谈话之间,红日军已经追至,果然如众人所料的,见徐善然一行人停留在了断崖之前,他们并没有立刻挥刀之上,而是将徐善然等人团团围住,以免徐善然等人走脱。

    之后的事情不必再详述,徐善然的亲卫和老国公的人被单独关押,徐善然等人则被隔离开来,送回京中一个勋贵的院子里头。

    在这个院子里,他们第三天的时候就见着了也许是此次红日军追击他们行动的负责人。

    那是一个中年的,留着八字胡须的文士,在与看守的士兵说话的时候,徐善然他们听见对方叫他“军师”。

    从这些天来看,红日军不像是为了徐何二府的钱财,毕竟京城都被他们打下来,徐何二府就是再有泼天的财富,对红日军而言,暂时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那就只能是邵劲了。

    并不足以为怪。

    徐善然在心中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又想了想,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或许是她确确实实早有了这个预感,早有了这个准备。

    也或许是邵劲的真挚真正将她冷冰冰的心也捂暖了。

    所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徐善然咀嚼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都不会后悔,我都不曾难怪。

    我爱他,他值得我用这条命去爱。

    这所有的结果,我甘之如饴。

    ******

    邵劲是在红日军即将到达京城,开始进攻的京师的那一天忽然接到徐善然传递出来的消息的。

    虽然事前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徐善然现在还好,但等真正接到了对方亲手所写的纸条,邵劲还是真正发自心底地松了一口气。

    悬在心头的石头暂且松开之后,那些写在纸上的墨字就能够被理解了。

    徐善然传递出来的信件上主要写了三件事,第一是报个平安,第二是将京郊的那条小路告诉邵劲,第三则是将自己逃脱的计划也简略地提了一提。

    邵劲将徐善然写来的信从头看到了尾巴,心情就像是做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接着他也没有将信件藏起来,而是交给同样关注这件事的任成林和双胞胎看看。

    有关于湛国公府与沐阳侯府先后脱困的计划算是这信中比较详细的部分了,双胞胎等看清楚之后,心头上上下下的,好似稍微放下了心,又好似更担忧了。

    片刻后,何鸣忽然请战说:“大人,从夫人指出的这条小路上看,我们很有可能悄悄穿过红日军的防线,出现在京城之后,既然这样,我请带一千人前往京师之后,接回夫人与众位亲眷。”

    邵劲看了何鸣一眼,他想了好一会,因为前前后后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所以话出口时再无转圜余地:“不,这信从开始写到现在,已经有十来天了,善善带着一百精锐没有错,但前后两批人汇聚在一起,目标太大,红日军不可能不长眼睛放过这一队人。尤其不可能在皇帝逃脱之后还放过这条留下来的大鱼。”

    “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善善和大家或许已经被红日军控制住了。”

    “那——”何鸣有点焦急。

    “我亲自去。”邵劲一锤定音,“我带三千人去,我看在小路应也有两人并肩的宽度,你们在这里守着,那新造出来的六门神机炮,我带走三门,留下来三门。”

    说道“神机炮”,在座的几个人都微吸了一口气,接着,没有人再说出反对的话语,西北军飞快的运转起来,不过两个时辰之后,邵劲已经带着三千人与三门神机炮,趁着夜色,静悄悄离开了营地。

    而这个时候,远在京城之中,湛国公府和沐阳侯府的众人,也确实如邵劲预料的最糟糕的那样,已在山林之中被红日军追捕到并带回了京师之中。

    京师一片混乱,到处是战火烧灼过的痕迹,无数的家庭在这样的战争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徐善然众人无人过问地呆了一段时间,这一天里,那之前曾经出现过一次的军师再次踏足这个院子,冲众人笑道:“死期已经到了,诸位可知否?”

    没人说话。

    这中年文士正是红日军的军师,他挥挥手,就有两个军士拿住了徐佩东,其中一位抽出佩刀对准徐佩东的大拇指。军师说:“我听闻徐大家一手书画士林赞觉,就是不知道砍掉了大拇指,这字还要怎么写,画还要怎么画?”

    徐佩东脸色发白,但还算硬气,撑着不说话。

    既然是为了邵劲,此时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徐善然。

    这军师目光就停留在徐善然身上。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第一时间就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回避自己的视线,不止没有回避,她还站在人群之中,与自己对视。

    那目光直接而冷锐,一晃眼对上了,竟叫他感觉有些迫人。

    但军师见过多少阵仗,怎么会被一道目光吓到?徐善然的对视反而激起了他胸中的戾气,他目光一厉,正要示意旁边的士兵动手,外头就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这响声来得太快太大,震得地面连同屋子都一起用力晃荡一下,好似上苍发怒以致地龙翻身一般!

    院中的诸人都已经被集中在了露天的花园中,大家都没有随处乱跑,只是不免被巨响吓蒙了头脑,又孩子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军师很快回过神来,他几步冲出院落向外头的大街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等他带着铁青的脸色回到院中,本来冰冷的目光已经变得更为复杂,其中含了许多忌惮与杀意。

    想到了邵劲重视妻子,却没有想到邵劲如此重视妻子!

    如果邵劲因为其妻之死而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呢?

    但换而言之,这时岂非一举解决邵劲的绝好机会?

    各种各样的正反念头在军师心中翻搅着,他略微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对邵劲带来的威胁感占据了心灵的上峰,他缓缓地对着一旁的士兵抬起了手。

    这粗糙而干瘦的、似乎老农一般的手掌刚刚要挥下去的时候,院落的大门被猛地状态,骑快马而来的传令兵直接举着令符骑马踏入院子,大声喊道:“大元帅有令!着将军带原湛国公府诸人,原沐阳侯府诸人,到广渠门之前!”

    这浮于半空中的手掌滞了滞,本来已经倾斜的天平轻的一方又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邵劲确实具有威胁,但为了将邵劲诛杀在此时此地,而失去大元帅的信任,而叫君臣之中有了裂痕,又是否真的值得呢?

    军师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也罢。”军师皱眉说上了这一句话,甩手不管院中的众人,自顾自地走了。

    徐善然一直迫视着对方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她的身体好像在突然间被掏空了一样虚弱。

    她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在还没有人察觉到之前就与其他人一起快步往徐佩东的方向走去,围在徐佩东身旁,看着毫发无损的人长长松出一口气。

    很快,诸人就被还算客气地请到了广渠门之前,本来用圆木顶上的大门敞开,徐善然与诸人站在门前,隔着长长的护城河,看见了不远处邵劲的三千兵士与驻立在三千兵士之前的三个大铁疙瘩。

    在他们的身旁,本来巍峨的城墙缺了半圆的一大块,有半人高的碎石头从墙上塌下来,滚落在墙根处。

    他们在红日军的目送之下一步步走向邵劲,走过长长的护城河,经过护城河下奔流的河水,他们过了箭矢的射程,又小心地跨过邵劲使人设置的绊马索和那三个狰狞的大铁器。

    好像之前所有的紧张与疲劳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刚刚被迫准备着最可怕选择的徐善然这时才感觉到感情的回溯,感觉到了五脏六腑撕裂一样的疼痛。

    她在这一辈子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发誓要保护自己的所有亲人。

    可最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没有了这样的危机,还有那样的灾祸。

    是她错了吗?还是别人错了?又或者仅仅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若刚才对方没有收手,她是否真的能够——真的能够——做出选择?

    可那样的选择,不管是哪一个,她都恨不得能以身替之,万死不辞。

    ******

    徐善然难得地一直发懵着,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如踩在云端,她的脑海片段似的回播着自西北回到京城之后一路所做的事情,所遇的困境。

    有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也有步步惊心命如累卵的。

    还有刚才,反反复复地刚才。

    如果这大炮的轰鸣慢了一刻,如果那刘省三的手令慢了一刻。

    他们就全都死了。

    悬丝之间,命在旦夕。

    这样可怕而飘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徐善然眼看着邵劲走过来,跟着她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身体突然被拢进一个极为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

    无数人的瞩目,刀枪与大炮的血火。

    天地之中,我将你拥入怀中。

    这世上再没有能够阻止我们的东西。

    邵劲心疼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将脸色发白的人揽入怀中,将自己所有的力道都传递给对方。

    他在徐善然耳边轻轻说:

    “善善,别害怕。”

    “善善,我爱你。”

    “总有一天,我要将这天下也送给你。我要你再不悲伤,再不害怕,再不被人或事伤害,再不因为任何——任何的东西——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难过。”

    ******

    这是你我最终最美的约定。

    而我必将将其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万万想不到能多补这么多字数……

    番外今天下午Or晚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