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隋隅而安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秀才遇见兵

第三百七十四章 秀才遇见兵

推荐阅读: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逍遥游

一秒记住【奇书网 www.qishu.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魏征这一次,应该不是诳我,我看着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等到秦王的王驾回了长安,他也安顿得好了,就一定会发奋为我找到真正的事实依据,哪怕是要舍身赴死。象征性地笑笑表示我相信。

    他目光凛动得生出朝堂奏对气质,信誓旦旦得严重,一开始,我还有些觉得好笑。可“长安”两个字,就像是两把极其锋利的尖刀,无形闪烁时,让我毫不能避,一下子就刺中了我的胸口。我抖了抖眉头。觉得自己现下一定已经变成了眉目狰狞,是了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人又如何不狰狞。

    可我从不知道,千疮百孔,会是这么的痛,那是一个清清历历的痛楚,那种倏中全身的疼痛,无可言说,似乎不及力气,就俨如空空冥冥的无形中,长伸而来的一只手掌,狠狠地拽紧了我身上的每一根血脉,反复地拧曲,攥紧。让我完全没了奈何,一击即中后,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连要向后跌倒,都只觉得赧然。所以,我苦苦撑住身子,尝试不让自己凌乱。却但感,无一处不是凌乱。

    长安,原来就在步步靠近时,已经让我怕到了如此地步。我甚至觉得,现今,仿佛步步所向的,正是命中的囚笼,而我虽是一个微不足到的灵魂,可是却让它狠狠惦记,一定是要将我召了回去,才能安心,才能痛下杀手。我觉得,那就是那么不吭一声地盯着我,目光如刃。

    我都能感觉得出,自己一直都在微微发抖,心胸也愈发沉郁,就快要掩饰不住,连忙将目光转向一旁,深入到花瓣重重的叠翠深婉中去。仿佛长安就在目前,而我只要转过目光,就可以息事宁人,就可以无忧亦无虑。

    这样向外一望,才发现,又到了柳絮飞花的时节。这些飘飘扬下的柳絮,简直就是一场春之夏雪,饶饶不休地漫天盛舞,从不依靠、从不停留。仿如传说里的昙花在天际里飘摇,现现落落。又宛如福分那种东西,总是隐隐闪闪,隐留余香后却不在回头。

    我并没有转回目光。仍只是目注着这些飞花,轻轻的一字一句,由来咸淡一般,对魏征说,“魏公子。书上可说这些柳絮杨花,最终是去了何方?”我问他这些话时,很是专注,就像是,我能想得起来的小时候,有一次看见一只大雁。问哥哥,“它们飞得那样认真,是早想好了。要到哪里去吗?”

    哥哥说,“它们是要去到最远的地方。”

    魏征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跑题儿而且还跑得这么严重。在说正事的时候,忽然去想一些小小不言的柳絮,所以。一时默然无声。尘世好似静去了愿景里,又像是在梦中一样。安静着只是流动画面,却不出一声。好多好多的柳絮杨花,团团密密结成雪阵,淡白而零,却也不是真的零落,它们还会再飞腾起来,重复这样、这样不倦的寻找。如果不向天空寻觅,谁又会知道,它们只是来自树巅并不高远处。

    已经静到了极处,好似时光湮灭的一刻里,魏征忽而携来字句肯定,轻撞人心怀,“心安之外既是吾乡。珂姑娘,还是试一试为妙。”

    他在与我打哑谜。

    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我似乎觉得,魏征他紧张起来了,也许是我古古怪怪,常常让他觉得和我说话,有时候是听不明白,有的时候是驴唇不对马嘴,而有的时候就是无病呻吟,所以他那么一个大书生就会觉得和我说话有压力。从前,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吗。我不想再难为他,觉得一会儿就要遣他走。

    如果忧伤也能听从召唤,一定没有人召唤它,怪不得它们从不听我们的,它们从不打招呼,轻巧来访。

    我转回头,亭子中也飞进了柳絮,一点轻啄,浮过静世岁月,还在指尖,心却已远,这种感觉要如何排遣,“这些杨花柳絮不停的寻找,也是因为不能心安吗?”我想这句更是无厘头,我也不想得到答案,觉得这句之下,就可以叫魏征离开或者是我离开。

    魏征静敛了向我的目光,盯着眼前一朵摇摇停停,陡向上徊的柳絮,目中过却一点银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犹自沉浸。

    我知道,他会有说不尽的道理,在他斟酌着似要开口时,我目光对上前方,白衣如云、轻结健步的人儿,李世民已经朝我走走了过来。

    我曾经,那么希冀,他向我走来,带着如同今日一样的明朗微笑,就像是日月新天,可是,这一次我真心想说,他来得不好。我本想找一个角落,独自舔食伤口,暗暗伤心一下,然后再自己治愈的。不过,现在……

    我木着脑仁儿离座,向他行礼时,正好岔开了魏征的道理。

    他也忙着向李世民见礼,自然不能话续前言。

    李世民笑看了我和魏征一眼,随意道,“说什么呢,考倒了我的王兄?”

    他们都已经这么热乎的称兄道弟了。

    李世民很会用人,不让魏征叫他秦王,他只叫魏征,王兄。其实他对手下的人也很像兄弟。魏征不愿意撒谎,秦王的话,比圣旨还差不多,自然也不能不回答。所以,他略有斟酌。

    那时,我伸手接到一片飘飞的柳絮,捧给李世民看,“我在问魏公子柳絮,它们从何而来,又到何处而去。”

    李世民撩衣襟,笑坐了,又让我和魏征也坐,才开口,“那我也要听听我魏王兄的见解。”

    他这样说着,目光却未有一瞬,离开我的眼睛,而且觉得,那不仅仅是注视,还有很多很多的意思在里面,我都来不及理得清楚,估计,是那般剪不断理还断的缠绵,还多少要藏一点针,打算要一针见血。

    魏征一向较真儿,纵然是寻常时的主下闲话,也不肯胡言乱语。他大约是在心中拟了一些腹稿,才对我们说,“杨花柳絮飘飞,此乃是杨柳开枝散叶的基础,依臣之愚见,大概是与周王室的分封制相同。而杨柳之株,虽无足力,以达四方,且以自己身之轻种轻飞为能事,送种以至天下之广。是以,方广四方,以此二株品种最胜,亦常常成林。

    只是,此种方法在树,易成广木,而在人,则多穷弊,势力割据太甚,极不利用中央集权行使,故,古有春秋战国、八王之乱。”

    哎,我直是佩服他由木引政,处处皆是做比国事。

    李世民听了,笑着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我说,“要不要我先离开,如果没有我在魏王兄跟前,他也许会讲出一些趣事来。他肚子里有好些东西真是挖也挖不完。”

    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我露馅了,有些怯怯地抬眼,发现他已经挪开了目光。

    如果,不对上他的目光,我还可以行一些思量,眼下正是时机。突然“砰”的一声响,一个物件落在了地上,吓了我一跳。追溯目光,是一只镂雕的玲珑象牙球。

    我转着头追看那骨碌骨碌转动的象牙球时,回忆一瞬被击中,那天那盗走李世民的字帖的人,也有相同的一个象牙球。

    现在,这球兀自在地面上转动得灵跃,我尚不能确定两球之间的关系。只觉得,那个象牙球每一个转动,都像是碾过心上重有千斤的一块巨石。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何来,就只是瞧着它发愣,连心中一直撺掇着的巧言令色也不能做到。于是,我很沉默。我并没有问他关于那个球,尽管我觉得自己对那个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本就是伤心。也许,一切皆是因长安而起,总之,一想到长安,一切都在乱转。

    魏征弯身,毕恭毕敬将那滴溜溜乱转的牙球拾起,上一次,我没有细看,那球雕镂得真是好看。不过,我还没有看上几眼,它已经又重回到李世民手中。那时,我还不知道,从古时起,就有以这种球为权力象征的习惯。李世民紧握着那牙球时,不知在想什么,有一瞬的失神。他很少像这样失神,那时,我就忙着不习惯他这样了,等似乎能够想什么时,他已经恢复如常了。那笑,即雍容又真切,好像要灼伤我的眼睛。我伸出手抚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想念是一回事,相见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我们可是清闲了,看这架势,是要一路蹭去长安了。李世民坚持魏征和我,一定要将他当个透明人,继续说话,我们原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说。而我就是根本找不到话题,那个时刻,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只记得余光里,总是有李世民笑咪咪的一个笑意。我又盯一眼那玲珑的牙球,已经没入李世民的袖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没有特别地提到这个球。而且我根本觉得那就根本有一些像是在回避着什么。但又要回避什么呢,我们的难题不是一直很清楚吗。我不晓得一听到长安两个字,我会变得这么错乱。简直是手足无措啊!

    可,魏征就是魏征,就是读书破万卷,说话和下笔,都如有神的魏征,他“呼拉拉”一下子带开了话题,也并有扯得跑题儿,就果真给我讲杨花、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