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乱清 > 第一七四章 机器轰鸣,心惊肉跳

第一七四章 机器轰鸣,心惊肉跳

推荐阅读: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逍遥游

一秒记住【奇书网 www.qishu.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高人”一笑,说道:“皇上御极之初,难免有一些奇想妙思,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皇上虽然年轻,但从善如流,这件事情,涤翁不必再摆在心上了。”

    轩亲王“奇想妙思”四字,委婉的表明了,他亦不以在直隶推行蚕桑为然,不过,“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一句,语气却有点儿暧昧,曾国藩答了声“是”,心里依旧嘀咕。

    见曾国藩的神色,似乎还是不能释然,关卓凡说道:“这个话头,是这样子出来的——是次登基大典,皇上以服御的朝袍,所费甚是不菲,对我说,如果就近取材,不是可以节省些费用吗?——涤翁晓得的,御用的袍服,基本都是江南织造的差使。”

    “哦……”

    “我说,”关卓凡说道,“直隶未必适合种桑养蚕,说不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过,我在江南呆的时间不算长,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就对皇上说,登基大典之后,曾国藩就要陛见,他在江南呆的时间较长,相关情形,一定更加了解,到时候,皇上可以拿这个事儿,问一问他。”

    “哦……”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今上……俭德可敬。”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上头”是否有裁抑江南三个织造衙门的意思?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虽然年轻;另外,实话实说,读得书也不算多,可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倒是念兹在兹。”

    “圣明天纵,社稷之福,臣民之幸。”

    关卓凡微微一笑,“不错。”

    顿了顿,“不过,皇上也说了,这批朝袍、龙袍,所费虽然不菲,活计倒是不坏,较之穆宗毅皇帝御用的朝袍、龙袍,用料、绣工,明显好了许多。”

    曾国藩心想,这倒不稀奇,穆宗践祚之时,江南烽火遍地,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金陵、苏州是在长毛手里,江南织造三去其二;剩下的一个杭州,被长毛长期围困,朝不保夕,早就失去了“内廷供奉”的能力。江南三织造尽废于兵隳,穆宗御用的朝袍、龙袍,不说绣工,单说用料,不“就近取材”亦不可得,所用者,必是内务府存储的陈丝,自然不能够同当年的新丝相提并论。

    不过,他是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人,想归想,嘴上什么也没有说。

    “我说,”关卓凡继续说道,“穆宗毅皇帝那时候,咱们还在打仗,诸事从简,和现在不大好比;这时,旁边有个凑趣儿的,说,照他看,皇上的朝袍,莫说穆宗毅皇帝的比不了,就是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呢。”

    这个“凑趣儿”的,自然是某个年长的太监,不过,轩亲王所述,未必是其原话——太监称呼同治、咸丰二帝,是不会喊“穆宗毅皇帝”、“文宗显皇帝”什么的。

    这且不去理他,关键是,文宗登基的时候,洪杨还没有起反,江南三织造都还好好儿的,“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我问他,”关卓凡说道,“怎么个略胜一筹法儿呢?用料更好?还是绣工更好?他说是用料更好——很明显的,更滑、更软、更顺、更韧;又补充说,四执事的人说过,那么多年了,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绸料。”

    顿了顿,“原本还以为是天时的关系——是不是今年的蚕养的特别的好呢?可是,既然四执事的人说什么‘那么多年了’,那就应该不关天时的事儿了——应该另有缘故。后来,我叫人查了查,果然——皇上朝袍、龙袍所用之丝,是从新建的缫丝厂出来的。”

    曾国藩心中一跳: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前文提到,曾国藩奉旨进京,充当登基大典的“宣诏官”,但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他本来并不情愿走这一遭的。

    这一年来——特别是下半年,曾国藩接到了许多两江故旧的信件,不少人都对新式缫丝厂不无微词,有的人话说的比较委婉,指新式缫丝厂“与民争利”,有的人话说的比较激切,斥新式缫丝厂“迫民倒悬”,其中最危言耸听者,甚至说出了“长将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一类的话。

    这批信件,就是曾国藩不愿此时进京的“特别的原因”之一。

    新式缫丝厂是去年出现的,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官府大力鼓吹,丝业公会亦桴鼓相应,但大多数的中、小丝商,还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只有几个最大的丝商,合股办了两间缫丝厂,一曰“世昌隆”,一曰“继昌纶”,人称“二昌”。

    “二昌”一投产,观望的中、小丝商,以及广大的养蚕、缫丝人家,马上就觉出情形不对了。

    蒸汽缫丝机缫出来的丝,顺滑无比,雪白耀眼,土缫车缫出来的丝,与之一比,又黄又毛,好像烧火丫头站到了大家小姐的面前,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孰优孰略?就是傻子,也晓得,取孰舍孰?

    江浙人家,养蚕、缫丝,极为普遍,且一般都是自产自销——自家养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乡下几乎家家一部缫车,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业。一年下来,三餐之继,迎婚嫁娶,养老送终,都和这部缫车,有莫大的关联。

    有了蒸汽缫丝机,这部土缫车,就等于废掉了,则一家的生计,不知出之于何?

    当然,卖不了丝,还可以卖茧,蒸汽缫丝机只能缫丝,不能作茧,事实上,也有专门收购蚕茧的茧行,可是,茧行的收购价,一向压的很凶,单靠卖茧,是很难填饱肚子的。

    还有,新式缫丝厂出品的生丝,是下了缫丝机就可以上织机的——茧子这头进去,丝那头出来,然后就可以拿去织绸了。可是,土缫车缫出的丝,却是不能直接上机织绸的。先得“捻丝”、“拍丝”,然后进染坊练染,再将“纬丝”捻成“经丝”,又有“掉经”、“牵经”等等工序,最后才能上织机——这一堆工序,又不晓得养活了多少工人?新式缫车出来了,非止养蚕人家,连这班工人的饭碗,也全都要敲破了!

    最后是中、小丝商。

    中、小丝商主要的作用,是替大丝商向养蚕户收丝,也即今日之二级批发商的角色。大丝商自己开办缫丝厂,今后只收茧、不收丝,广大的中、小丝商,要么不吃这碗蚕丝饭,要么转行去收茧,但是茧行的利润,不及丝行,上文说过,茧行向养蚕户收茧,压价压得很凶——这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丝行压茧行的价,也压的很凶。

    利润率高不高,先不去说它,关键是原本的茧行,各有各的码头,并没有留下多大的空间给后来者,一大堆丝行转做茧行,市场就那么大,哪里挤得下去呢?

    那么抛开大丝商,自己收丝,自己卖?

    根本不可能。

    一来,不论内销、外销,路子都掌握在大丝商的手里,特别是“销洋庄”——即生丝出口,垄断性极高,基本都叫胡雪岩打头的几个大丝商霸住了,别人根本插不进手去。

    二来,就算插得进手去,你的丝,又黄又毛,人家的丝,又白又滑,你拿什么跟人家争呢?

    于是,听着“二昌”——“世昌隆”、“继昌纶”的机器轰鸣,江浙丝业,上上下下,心惊肉跳,大起惶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