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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春日酿成愁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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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见已经送进去了好几坛酒,却仍没动静,只得垂手立于廊下。雨有渐歇之势,叮叮咚咚地敲在砖瓦上,清脆有声,好像幼时夏夜里睡不着,奶妈却靠在床边打盹儿,偶尔还摇着手里羊皮面儿镂纹的拨浪鼓,就是这样清脆的声音,教人越发睡不着。

    四下里极静,偶尔听到从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时哭时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冰冷的雨夜,可他却觉得像极了那些夏夜,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喀什海已经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大人,是时候了。”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忍,道:“再等等吧。”

    门“嘎吱”一声响,却是清欢自己走了出来。她已经喝了七八分醉,步履踉跄,他正要上前去扶,可云珠却抢先一步先扶住了她。

    清欢脸颊潮红,一手扶住了门口的栅栏,早有侍卫上前“咔哒”一声落了锁,只是一扇木门,却生生隔成了两重世界。

    “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我把雪球砸在了他的袍子上,他就发了脾气,说:‘小丫头,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她终是泪流满面,“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傅恒心下不忍,正想要劝劝她,她却倏尔抓住他的手臂,竟直直跪了下去。傅恒心里一惊,连忙跪下。在场的人见状都慌忙跪了下去。

    “傅大人,我求求你,这段日子请你好好照顾三哥,别让人欺负了他。”

    傅恒微一沉吟,只得沉声说道:“微臣定当尽力。”

    回到储秀宫已是三更时分。雨已经停了,后夜里起了风,屋里越发冷得像冰窖。云珠半夜里起来给清欢换了个汤婆子,进屋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睡,抱膝坐在床上发呆。黑暗里她的一双眼睛却发出黑漆漆的光来。

    云珠吓了一跳,道:“格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清欢说道:“我是在想今日三哥说的话。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格格快睡吧,不要多心了。您忘了今日王爷叮嘱您的话了吗?”

    清欢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能睡得着。你先去睡吧,容我再想想。”云珠正要出去,清欢却又低声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就出宫去,替我向宁郡王传几句话。”

    她一直坐到了辰时时分,天都蒙蒙亮了,也丝毫未发觉,直到有宫女打了帘子进来,她才下了床,看见进来的正是小环,便问:“云珠呢?”

    小环正替她打了洗脸水来,回道:“云珠姐姐天不亮就出去了呢。”

    清欢微微颔首,道:“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叫吴嬷嬷进来。”

    清欢换上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吴嬷嬷极为熟稔地替她梳好发髻,绾上云凤纹金钗,那只钗是去年生辰时皇阿玛赏的,她还从未戴过,只因为太过招摇。纯金打造的凤凰栩栩如生,难得的是凤尾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十六颗,内务府的能工巧匠花了不少心思,象征着她的十六岁生辰,凤首垂下细细的璎珞,撒在乌云般的发髻里,格外楚楚动人。发髻两侧各镶以东珠三枚环绕,难得的是都是一般大小,浑圆饱满。

    她坐在镜前待宫女细细上了妆,吴嬷嬷终是忍不住问道:“格格平日里不喜这些,怎么今日……”

    清欢在镜中左右端详,满头华丽的珠翠熠熠生光,只觉镜中人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只淡淡反问:“怎么?不好看?”

    吴嬷嬷连忙笑道:“自然是极好看的。格格如今打扮起来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

    清欢视若无睹地笑笑:“像极了我额娘吗?”

    吴嬷嬷只是赔笑,并不说话,转手将雪白的龙华系在她颈间,却见她脖子上有一道细而长的伤痕,泛着紫红的颜色,显然是新伤,不由惊道:“格格脖子上怎会有伤?”

    清欢随口答道:“昨儿个不小心被护甲划了。”她抬头漠然地瞧着镜中的自己,正了正衣冠,用雪白的锦缎将伤口遮住,道:“我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自然该如此打扮。过会子我要去养心殿给皇阿玛请安,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吴嬷嬷心里直发怵,忙道:“云珠姑娘不在,还是老奴跟着格格吧。”

    清欢皱了皱眉,她今天脾气格外不好:“没了你们,难道我连养心殿都寻不着吗?”回头见吴嬷嬷神色担忧,便道:“罢了,就让小环跟着吧。”

    今日虽然雨停了,可却没有日头,天阴沉沉的直压下来,越发让人透不过气。养心殿前的槐叶早就落得干净了,枝桠横亘在灰白的天空下,疾风徐徐而来也纹丝不动,天地间唯有沉沉的死寂。

    清欢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极为陌生,叹道:“叶子都落了。”

    小环回道:“可不是,再过几日就要立冬了。格格已经有一个月都没有回宫了呢。”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漫长得就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苏培盛正侍立在养心殿外,远远地看到她来,直迎下阶去,打了个千笑道:“格格回来了。”

    清欢问道:“苏谙达,皇阿玛可在里面?”

    苏培盛赔笑道:“今儿可真不巧了,万岁爷宣了众大臣在里面商量政事呢,一时半会恐怕不得空。格格还是先回去吧,奴才自会向万岁爷回禀格格已经来过了。”

    清欢道:“既是如此,那我候在这里便是,待皇阿玛处理完政事,我再请安也不迟。”

    苏培盛还想再劝,清欢却提起厚重的袍摆盈盈跪下,道:“这一月以来,清欢都不能在皇阿玛面前尽孝,如今回宫,自是该好好来给皇阿玛请安。”

    苏培盛只得应了一声,转身便进去通报了。

    有凛凛的风从回廊里呼啸而过,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清欢却出了一身冷汗,被冷风一激,更觉得透心的凉,每一个毛孔都好像是被风干。跪得久了,才觉得头上的凤钗极沉,似有千斤重,她一动不敢动,整个脖颈仿佛就要被生生压断。

    漆黑无缝的大理石地板犹如一面光亮的镜子,映着她发间熠熠生辉的宝石发簪,像是夏夜的星空。可那冰凉刺骨的触感却如同一根根尖利的银针,从她的膝盖直戳进去。她痛得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地跪坐下去,一手轻轻地抚上膝盖。她膝盖受过伤,即便有太医的悉心照顾,可不免还是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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