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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别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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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最后的几道光下,地平线那边,出现了一条铅蓝色的细线和在模糊的远方聚起的暴雨云自然地融混在了一起。“难道我们晚上就可以见证大自然的奇迹了吗?”派蒙好奇地说着时。

    船长走过来,指了指我饶有兴致望向的地方,用手画起波浪,仿佛在描绘山脊的线条,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微笑里透着某种悲伤,让我又不安起来。

    “是木材厂吧?”我问着,似乎也并不需要答案。他又点点头,之后拾起眉,撇了撇嘴,像是在说:“我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绝对全心全意地支持你。”

    我在船头坐下,腿悬在河面上,水滴溅上来,带着星星点点的清凉,若是在其他时候,我一定能更畅快地享受这感觉。

    我想着那些工厂,想着它们藏匿的东西,想着或许这些东西正是我预感之中的意外灾祸,但却没有人愿意给出更多细节。

    我想着柯莱,想着她的那些钱,想着它们即将被扔进一段充满预言的冒险。

    我想着我在接下这类委托时一如既往的笨拙,但很快就发觉,自己早已对它失去了兴趣。一想起它,我的心里便会涌上一阵不悦,还混合着一个人——他已经游走到事件的边缘。

    虽然他一心只想尽快摆脱时刻都在荼毒他生命的那个承诺——令人无力的愧疚感。

    那种精神状态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我清楚地记得出口在哪儿,因为自己总是穿过它们去躲避焦虑或惘然若失的状态。这些状态会阻碍我去享受生命每一天的馈赠——那些为了奖励我而仍追随在其左右——发给我的有些寒酸的奖品。

    虽然真实情况非常的幸运,一如部分原神游戏里的那样,但现实中大部分人不是那样的,尽管他们享受着那有些寒酸的奖品——仿佛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因为在那里他们发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就比如:简朴的饮食会成为健康的要因,必要的劳作消去了多余的思虑,日常的思考带来了晚上十点的睡意...

    我和船长进行了一段奇怪的对话——谜一直在词语之下流动。

    所以,简单把它誊写下来是不够的,他的语调、神情,他迷失在漫长沉默中的方式——都使我们的对话中的言语非但不能帮我们沟通——反而成了表达的障碍和让人分神的因素——它们隐藏了对话的真正原因。

    他的声音从我对面的吊床上传来,吓了我一跳。

    我本以为船长已经睡着,“已经要结束了,旅行者。这趟冒险已经没剩什么了。”

    “是啊,看上去咱们离木材厂越来越近了。今天连山脉都能看得很清楚了。”我应他说着,清楚对方话里有话。

    “我想,走到这儿,对你来说木材厂应该也不重要了。决定咱们踏上这段旅程的东西想必你已经见识过了。你不觉得吗?”

    “是啊,的确是这样。有点这种意思。”我回答他道,想让他把话说完。

    “嗯,如果好好地想想,你就会发觉,从遇见沙漠人到渡过天使关,一切都能连成一串,接合得天衣无缝。那些事总是一件挨一件地发生,有明确的走向。最重要的是知道该怎么去理解它。”

    “你要是在谈论我,那说得有道理,船长。但你呢?关于自己,你怎么说?”

    “在这些支流上,还有大河上,我经历了很多事。和这一次发生在咱们身上的事一样或者很相似。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次各个事件发生的顺序。”

    “我没明白,船长。我的事有它的顺序,你的事自然也有它的。你没和沙漠女人上床,没在军事据点患病,也没在天使关以为自己差点没命。”

    “如果一个人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事,通过了那些造就了如今的你的考验,那么,当第二个人遇上他时,去做他的见证人和伙伴与亲身经历那些事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在军事据点的那些日子里,在你的吊床旁,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溜走,对我来说比对你来说更是一场决定性的考验。”

    “你就是因此才放下酒壶的?”我想问得具体一些,所以说得有些唐突。

    “是的,我那么做正是因为这件事和它带给我的思考。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已正在玩还没轮到自已玩的游戏。在生命中的某一段扮演自己不该扮演的角色是很糟糕的事,更糟糕的是,在已经无力挽回过去、寻回已丢失的东西时幡然醒悟。你明白我的话吗?”

    “嗯,我想我是明白的。我身上发生过类似的事,很多次,但时间很短,我后来平复了,重新站起来了。”我想让他明白,我收到了他的讯息,但同时也想把话题引往别的方向。

    “你是不会死的,旅行者。有一天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死去,但那不重要。它并不会改变什么。你在活着时是不会死的。我想,我在很久前就死了。我的生命就像用小片小片的破布头随意缝在一起的。在意识到那一点时,我就戒了酒。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了。看到你在那间教室战胜疾病、起死回生,我也看清了自己。我看到了自已的错在哪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犯的。”

    “也许是从离开那个姑娘那里开始的?”我试探着问。

    “都一样。你知道吗?都一样。也可能是和那个姑娘逃走时开始的。我不知道,这也不重要。都一样。”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安,有种冲着他自己而不是冲着我发的愠怒,仿佛他在开始对话时,并没有料到会聊得这么远。

    “是啊。”我接着说,“你说得有道理。都一样。得出那样的结论时,怎样开的头并不重要,也不能让事情更明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落下来,我以为船长睡着了。但忽然他又说起话来:

    “你知道还有谁和咱们一样明白吗?”他问我说,语气里似乎有戏谑的味道。

    “不知道。谁?”

    “上校,是上校啊。所以他才回到了那个据点,我从没见过他像关注你一样这么着迷地关注一个病人。要知道他已经见过那么多弥留之际的土兵了,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轻易打动的。你也见过他的,我也不用再费口舌去讲,你知道的,他和我一起在你身边待了好几个小时,看着你神志不清在那张吊床上,像刚被捕获的困兽一样不停挣扎。”

    “嗯,我大概能想到这些,从和他告别时他的举止、他说的话就能看出来。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能活过来,这是让他着迷的地方。”

    “你错了。他和我一样明白。他也在你身上看到了那种不死的特质,所以陷入了茫然,茫然到彻底改变了性格。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裂缝。以前,我以为他是刀枪不人的。”

    “希望能再见到他。”我脑里想着,口里便说了出来。

    “你会再见到他的。不用担心。他也想的。两位再见面时,你会记起我刚说的话的。”他把声音压下来,像天鹅绒一样柔软又遥远。

    我明白我们的对话结束了,却很久都没睡着,在那里反复琢磨船长话语的表层之下隐秘流动的含义,它们钻人了我的内心深处,在我的意识的遗忘之地耕耘着,四处播撒着时空的谜语——仿佛有人正在我的灵魂上安装了通风口。

    “不要吵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呀。”派蒙翻了个身有些生气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