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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几家风流几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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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欢城里有一座老宅子。

    这老宅子青瓦白墙,往年里四季配着四季的景色,各有各的好看。

    那时候这里人丁兴旺,住着的人无论老幼,俱是一表人才,外秀慧中。宅子里有过一片竹林,每逢夏日,家主就会组织在这里诗文会友,纵酒高歌,隔了一条巷子都掩不住风流气韵。

    史书里专门开了一篇杂记来记载这不寻常的人家:

    ——辰欢吕家,儿女皆风流有才气。其卓绝者多不出仕,恐为世俗所累。每至夏日,大办竹宴,日夜笙歌。文人多以宴帖为荣,为一贴而斗诗斗酒者不计其数。皇室时临,共醉竹中。为辰欢一景。

    辰甫安记得这老宅子,也与吕家人熟识。那家族曾经在这里住过不下百年,家训严明,口碑极佳。

    吕家在城破之后亡国之前,还曾向辰台捐出了家中最后五十两金,和最后一批粮食。大可算是毁家纾难了。

    而后不久,这些军饷还没有来得及分发,就传来消息,吕家死守旧宅,被穆国灭门。

    辰甫安记得自己孤身一人在宫外行走的时候,就曾受过吕家的照拂。那家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温柔但是坚毅的气息,几乎令他怦然心动。

    结果亡国之后,他再回到这里,却只见到了战乱过后尚无人收拾的尸体,还有满地残破的遗骸。他与辰池在干涸的血泊中整理出一具具冰冷残破的尸身,还有看不出出处的碎肉,还有卷刃豁口了的刀剑。

    他曾经看着那些熟识的脸庞,与他们击掌立誓。那时候这些尸体都是意气风发的活生生的人,见了皇室之人也不拘谨,对着门前乞儿也不趾高气昂。

    吴晓曾在这宅子门旁睡醒,恰好结识了走出吕家家门的自己。

    他依稀记得那些小姐温柔的手指曾将笛管中的气息挑弄得翻飞不息,那些公子修长的手指曾紧握着剑柄,劈斩之间不绝灵动的秀气。只是如今仰望着这里浸透了血迹的四壁,他也只能无声地摇头叹息,想起当初战报里那一句“城南吕家,青壮男子,并妇女老幼,共四百五十七人,拒不撤离,无一幸存。”

    这时他耳朵突然轻轻一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微不可查的声息。

    于是一瞬间一切惋惜都褪去。他甚至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听着外面的声音。

    果然有人大步踏入吕宅旧址,朗声道:“我为远客,可有人来相迎?”

    正是当日小鬼林里的那个声音。

    辰甫安从容道:“若真是客,自有人相迎。但若是不速之客,那恐怕,就要被热情地留下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自是真正的客人。我还曾与贵国李桂风李将军联手退敌,这番情谊,难道还不能称作客人吗?”

    辰甫安便也笑着出去,心里已明白了这人是谁。

    燕桥白子卿。他青年参军,从名将李跃马的帐下小卒,渐立军功,领得帅印。他曾随李跃马连克辰台沉云永溪两城,亦曾与辰台李桂风联手退穆国军队至千里之外。为人豪放幽默,粗中有细。几年前击退穆国之后他曾领着手下几个将领到过辰欢城,不过当时他只到了城郊,辰甫安也不在宫中,两人并没有见面。

    他旁边跟着个年轻些的人,辰甫安一见,正是率先对辰台发难的唐广。此时他挂着笑脸,向辰甫安微微点着头,虽然年轻,却隐隐有了中年人的威势。

    辰甫安笑道:“贵客远来,可是有事?”

    若是他展开折扇,当胸轻摇,才算是真正配得上此时一番语气笑意。可惜他拿着的是无鞘的锋利长剑,眼底虽也蒙着一层隐约笑意,却终究压不过剑气寒霜。

    白子卿与唐广却是随意,仿佛连配剑都没有带在身上。白子卿向前一步,笑道:“若非受邀,我又怎会贸然前来?”

    唐广亦道:“阁下手下还真有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必死之局都欣然前往!若非他事先受命,恐怕我们几个,还得不到半点线索。”

    辰甫安笑笑,道:“两位前来,自也有所需求。如今我辰台式微,不如白将军先说。”

    白子卿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我等欲与阁下及舍妹联合,以图胜过穆国,将之吞并,也好还两位一个原样的辰台。”

    辰甫安暗自冷笑,却笑道:“复国自也是我与小池的愿望,不过,还是罢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恰是一个略怀不甘却又心悦诚服的无奈表情。

    白子卿摇头笑道:“依我看来,贵国犹有一战之力。别的不说,单这样肯有人以命行刺,贵国定然不过名亡实存。”

    辰甫安幽幽叹道:“复国毕竟不是小事,对于我和小池两个平民来说,一切都太过艰难。就算成了,怕也立足不稳,难以久存。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这结局,已将小池心气磨去了许多,如今,连见见旧日朋友都不愿。眼下我们所想,不过是苟且偷生,再收住辰台旧人,防止他们生事丧命罢了。所以之前两位将军所言,怕是误会了什么。”

    他摆出一副江湖人会客的嘴脸来,气氛融洽得就只少一对春花酒盏。

    “哦?三殿下的心气,竟然还有被磨去的一天?五年前,我见过她几面,当真不逊天下大多男子的。”

    辰甫安苦笑一下,似是正为辰池发愁,颇有些失落地垂了剑,不再答话。

    白子卿道:“总还要试试。”

    辰甫安垂眼看着剑,看了很久。

    而后他道:“好。”

    出了吕家旧宅,走得远了些,唐广看着辰台旧民聚居的这片地方,无声笑了笑。

    “白老大,你觉得那辰池,真的会像她哥哥说的那样?”

    白子卿抬手就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有话直说,少婆婆妈妈的!刚刚和那小子谈话,还真是累死个人!”

    唐广嘿嘿笑了一声,才道:“我觉得她那样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折了心气的。”

    “怎么?”

    “所以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她和她哥哥,肯定另有计划。”

    白子卿“啧啧”一声,颇玩味地看着唐广。唐广被他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悚然道:“你……你干嘛!?”

    “以前可没听你这么夸过人。怎么?对她有意思?”

    唐广扶额,摇头苦笑,快步走开。

    白子卿大步追上,笑道:“老夫知道你是怕和老夫走在一起给老夫丢了人,但是老夫不介意的。”

    唐广不语,只是又加快了步子。

    白子卿继续紧跟:“老夫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再说,你也都弱冠了,现在老婆还连个影儿都没有。平日里军中女眷极少,难得能接触到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姑娘,你可切莫辜负了老夫一番心意啊。”

    唐广脸色一红,唾了他一口道:“那又怎样?你倒是成婚早,刚成年就娶了嫂子。但是这二十几年,不也还是和我们一样打着光棍过日子?再说,辰池哪是我这等人能娶的回来的?白老大,我看你这是想打架!”

    白子卿“哎呦”一声,挑眉笑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嘿?就这么跟老夫说话?”

    唐广嗤笑一声,一肘捣向他胸口。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嬉笑打闹,依稀如同唐广十几岁初入军营时的光景。全不顾此时他们周围,建筑倾颓,白骨成堆,荒无人迹,月色惨凄。十足一个国家遗骸的模样。

    而辰甫安却是过了一会才出了门。他紧紧系着外衣,而包裹着剑的,正是他的中衣。

    ——或者说,是他中衣撕裂而成的布条。

    他趁着天色还没亮起就回了通元当铺,本想不惊动辰池睡眠悄悄回房,蓦然却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辰池在窗上投下的影子,不住点着头。

    他一皱眉,推门而入。辰池一惊,骤然醒转,滨光瞬间出鞘,直指房门。

    见是辰甫安,辰池才放下了心,缓了冷冰冰的表情,还剑入鞘,道:“我去睡了。”

    她站起身,满脸疲倦。辰甫安看着她收了纸页吹了灯,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淡淡月光下她嘴唇苍白干裂,双颊微红,似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叫住辰池,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

    果然是有些烫。

    辰池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他。辰甫安无奈,沉下嘴角道:“你先去睡觉,燕桥的事我明日再与你说。”

    辰池点点头,依旧是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她没再点灯,听声音,是直接一头栽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