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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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穆从言正盯着笼子里的一只鸟看。

    他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隐在暗处,旁人始终看不清他的脸。穆从言知道自己身后有人,却都不回身瞥一眼。

    他专心致志看着那笼子里的鸟。看了半晌,终于出声问道:“陛下最近如何?”

    “陛下现在沣州城。”

    “辰池呢?”

    “在沣州牢中。”

    “陛下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

    穆从言叹了口气。

    “你看这笼中的鸟儿,虽然现在羽毛光鲜亮丽,却到底是一只野的。养不熟。”

    他身后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地听。

    “就算再过几日,等它饿的形销骨立,也不会接受我手里的食物的。一旦有机会,让它破笼而出,保不齐什么时候,还会反啄我一口,虽不致命,却得疼一阵子,危险得很呐。”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先拔了它的羽毛,然后,掐死它。”

    “陛下舍不得,那你们就给我来一个暗度陈仓,把它带到我这里。陛下是个识大体的,就算发现了,也不会为了一只无用而养不熟的鸟儿,就迁怒于我。”

    “是。”那人又低了低头,沉声应道。

    “去吧。走的时候小心些,别被发现了。孙破是条忠犬。那忠犬的鼻子,灵的很。”

    “是。”

    说罢,那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

    辰欢城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小小的木门被打开,庄云天拿着碗,走进来。

    一起进来的还有午后的阳光,庭院的芬芳。

    唐广躺在床上,腿高高翘着,懒懒睁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嗯。”

    “其实我不想说。”

    “嗯。”

    “又来,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买账呢?!”庄云天瞬间暴走,把碗往旁边重重一搁就开始喋喋不休,“你都过了弱冠之年,怎么还不知好歹?我们和白老大什么时候害过你?你到底为什么这般、这般……这般固执!”

    唐广坐起身,伸手够过碗,开始喝粥。他神态坦然,全不像是做错了什么。

    “你已年近而立!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

    闻言唐广终于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庄大哥,我觉得你比我,更像是一个孩子啊。”

    庄云天被他气的反而笑了出来,道:“起码我知道自己的立场!”

    “我也知道。”

    “那么你能不能确定一下它有没有错?你站在那边,想没想过李将军是怎么死的?头儿又是为什

    么死的?”

    听到这两个名字唐广竟怔了一怔,才嘴硬道:“想过。”

    但因为说谎,他的脸已经微微红了起来。经了庄云天劈头盖脸这一顿骂,他眼里甚至有点湿。他绝不是个软弱的人,但庄云天白子卿几人,对他来说就像父母长辈一样。旁人说一万句,都比不上他们说一两句来的委屈——但是又什么好委屈的呢。

    庄云天还在质问。

    “那么为什么!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唐广这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庄大哥,我知道你和白老大他们也都是为我好。但是没办法,我想活下去。我想活到最后……我不想死。死,太残酷了。”

    庄云天闭了闭眼。这个人,年幼从军,在太小的时候见过了太多血腥。他眼前死的第一个亲近之人,就是为了救他。那人死相之惨烈,连庄云天现在都不愿再想。

    “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人人都活不到最后的。”

    “可是跟着他,我最安全。”

    “可是你也知道,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全不了。”

    “可是那是几年前,我也不是她。现在他能保全我,便够了。”

    庄云天无言。

    半晌,他道:“既然你这般执迷不悟,我也只好原话跟白老大说。不过他来找我之前……必定已经跟你谈过了。”

    唐广点了点头,又低下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

    庄云天叹道:“我们亦不是不忠。但他既然猜忌于我们,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各自留个底线,保得住命,于我便够了。”

    唐广没有抬头,只道了声好。

    庄云天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幸而我们依旧不是你死我活的对头……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变化,我们还在一起,真是……太幸运了。”

    唐广还是低了头,不接话。

    他眼泪已经开始掉了下来。

    |

    次日,仇端施长岚抵达辰欢城。

    当天,施长岚与辰甫安大吵一架,愤而叛出。她在辰欢城里放出消息:谁若能将她引荐给燕桥与穆国任何一方,便有重谢。

    第三天一早,孙破现身。传言两人关系亲近,似是故交。

    第三天晌午,施长岚入穆国行宫。

    这局势里的棋子,还是在不断博弈。

    |

    这已是辰池被关在燕争帝房间的第三天。三天来,她一直锦衣玉食,但手足被缚,一直不得安睡。

    是燕争帝忽然想到的办法。前几日辰池因风寒,精神有些恍惚,对着舆图,露出了极大的破绽。先前扯的谎言,也便不攻自破了。

    那之后在他的授意下,辰池再也没能好好睡过哪怕一小会。

    她现在甚至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甚至已经开始幻听幻视。虽然喝了药,却鼻涕不停地流,风寒也加重了。但每每有声音问起她与辰甫安复国的计划,她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短短三天而已,她面色已经枯槁如同一个四十岁的人。她目光呆滞,反应迟缓,就连燕争帝将食物放到她嘴边,她也需停顿一会,才能缓缓将食物含在口中。

    她开始暴躁易怒,开始失去周身光华,开始嘶哑着嗓子低吼,开始无济于事的挣扎和反抗,甚至攻击。

    她时不时就垂着眸子,脸色灰暗如死。

    但她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燕争帝似乎也已拿她没有办法,又生怕她断送了性命,允她稍睡一会。

    此时,辰池已睡了一天一夜,没有醒过。

    燕争帝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蜷了身子,轻轻地咳着,一张脸上全是虚汗。

    她呼吸低微,却平和了许多。蜷在下巴下虚握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明明这般弱小的人,却一提到辰台,就强硬不屈。

    他摸了摸她的脸,手掌碰到她干裂的嘴唇。他立刻起身,探手够出辰池怀里的暖炉,给她加了层被子,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而后才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轻声命人去沏一壶茶,备一盆热水,一条毛巾。门外的人已对他这样的温柔举动见怪不怪,立刻领命离去。

    他亲自在辰池额头上敷了毛巾,又倒了杯茶,放着没有喝。

    这几日唯一的收获,就是那时辰池自称自己心向燕桥的谎言再也无法反复拿出来说。但自那以后,她固然是神志恍惚,但现在她交代了自己的遗言,已经半个字都不肯说,也是无用。

    燕争帝有时候默念着那几句话,都像是要把那几句话刻到心里去。

    “烦劳你燕争帝陛下,烦劳你告诉我二皇兄,我死之后,山长水短,宇内奇观,他都可以抽身去看了。只求二皇兄千千万万别想着我。我生前对这天下执念太重,要离去,就要无牵无挂,干干净净地离去。”

    燕争帝叹了口气,不知是该杀了她以绝后患,还是该继续逼供,看能不能套出些别的线索。

    辰池的眼还紧紧闭着。她在梦中,所受不过风寒之苦,也算是幸福了。

    |

    渐渐日影西斜。

    燕争帝长出了一口气。宫中呈来的必要的折子,他已一一地看完。

    而后他又看了看尚在昏睡的辰池,摸了摸她的脸和脖颈。本应温热细腻的地方,触手却是滚烫。

    他心里一沉,将她的被子掀开一条缝,换了个更热些的暖壶。又将她的一条手臂轻轻抬起来,放进被子里去。

    被子里似乎有小小的热浪。辰池被蒸的脸色有些发红,看上去竟然健康了一些——燕争帝把手放到她鼻端,觉得她呼吸烫而潮湿,不觉缩了手,露出一点手足无措的神情来。

    张鹤求见的时候,燕争帝还是放他进来了。

    “不必行礼。”他道,“朕诏你前来,是有重任托付于你。”

    张鹤深深叩首:“臣但凭吩咐。”

    燕争帝道:“好。你现在将辰池带入大牢,此后对她刑讯逼供,全由你负责。纵是她死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燕争帝一直没有再看辰池,他只是握着辰池被子里的手掌。那只手小小的,完全被他的手包起来,娇嫩极了。

    他手心在发汗。

    而张鹤身形一滞,最终笑了。他愉快道:“是。”

    燕争帝疑道:“为何如此愉悦?你需知道,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你仕途总会受此影响,虽设计有功,却也难再提拔了。”

    张鹤道:“陛下……臣本不欲被提拔。臣生于沣州长于沣州,今为沣州城主,所愿不过是沣州城盛民安。否则,臣亦不会接连诈降,保全沣州和自己的性命。至于愉悦,是陛下对三殿下总有些心慈手软,臣总觉沣州犹有风险。陛下今日下定了决心,臣自是难免愉悦。”

    燕争帝顿了顿,忽问道:“你可有子嗣?”

    张鹤回道:“有。一男二女。”

    “待你卸任后,便令你儿子继任城主之位罢。”燕争帝抽出手,挥了挥,“你现在便将辰池带入牢中,不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是。”张鹤又一长揖,便走上前去,略一犹豫,将辰池拦腰抱起。但他用力猛了些,竟将辰池惊醒。辰池呢喃一声,却迷迷糊糊连眼都未睁,便又昏睡了过去。

    果真是一抱才发觉了这人的瘦弱。国破之后她本就轻减许多,如今隔了薄薄一层衣服,更是只觉只剩下了一具骨头,嶙峋到几乎有些硌手,更轻的出乎张鹤意料。

    燕争帝又看了辰池一眼。

    张鹤不语,转身便走。

    燕争帝果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那一口气差点震的张鹤也落下泪来。

    他替他们各自觉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