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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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端出去没打算去找辰甫安。他心里除了庄云天之外也没有旁人了。于是他选择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他就走进了营帐深处,再抬头时,才发现面前竟然是辰甫安的帐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不要乱说话,更不能乱立弗莱格。

    这帐子一如他的主人,沉静地坐落在那里,风声凛冽,不悲不喜。只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显出一些破旧疲惫来。

    比如帐子上残旧的一点血迹,比如它并不齐整的底边。每一处都随着一条性命散了。

    他一阵窒息,忽然掀开帘子就冲了进去——然后怔住了。

    帐子外分明毫无声息,只有暖色的光安静地从帘子旁劈出一线,和一切都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但进去之后,他竟然看到辰甫安低头看着面前的匣子,全身颤抖,脸色苍白,无声无息地……在哭?!

    他一惊,心里顿时又凉了一大半。

    见仇端进来,辰甫安明显也有些措手不及,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泪眼。但他很快安定下来,一擦眼泪的功夫,就顺手戴了张面具——或许还披了件披风,因为他现在连肩膀都沉了下去。

    “仇将军,找我何事?”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很难听得出是刚刚哭过。

    仇端不免尴尬,道:“嗯……没什么,和庄云天几句话说的不太愉快,过来散散心。”

    辰甫安端详着他,一双眼睛有些悲恸,却因为刚刚哭过,显得有些清亮:“身边的人,好好抓住罢。”

    他悲伤之下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却不显得女气,反而让他看着年轻了些,不像是平日里那个连续不眠而有些虚弱的——半像个儒雅中年人的青年。

    他和仇端隔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像是隔了个世界。一边是些许被时光稀释过许多层的闲愁,像一小把扇子带出的细风,一边是寒冬里凛冽的风刀霜剑。

    仇端一皱眉。他伸长脖子,想去看辰甫安面前的东西。辰甫安见此一笑,将匣子并两张纸一起向前推了推:“看罢。”

    那两页纸原来是沣州来信。匣子的盖子已经盖上了。仇端看着那匣子,心里顿时涌上一阵不安。

    他没去看信,先打开了匣子。是一匣石灰,镇着一颗瘦削的人头。那人闭着眼,睡在匣子里,称不上安详。

    那个人他认识,从前经常随着辰池的。他记得这仿佛是辰甫安最后一个亲密的朋友了。

    他手指冰凉,打开辰甫安亲手推来的那纸。

    “二殿下,如今辰池索玛,都死在了沣州城。若不收手,下一个,便是你了。”

    “辰池之死状,令我等不忍入目。其肌肤溃烂,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我国殿下于心不忍,已将其葬下,故无人头归返。但二殿下,请将此恩情记下。杀我一位穆国人,便是杀你兄妹一位恩公啊。”

    “但在下也知道,想必燕桥更在意的是乔禾的性命。此事乃在下之过,请转告这苟且偷生的小人,日后必将他性命取来归还!”

    仇端看罢,已说不出话来。

    辰甫安脸上依旧是那一丝笑意,只不过越来越冷淡虚假了。他看着仇端看完了信,手指不由自主不动声色地,攥住了随信而来的那骨笛。

    ——那以索玛恋人指骨所制、辰池生前几乎片刻不离的骨笛。

    他依旧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令人悲恸着,寝食难安。他看到仇端看向自己,闭了闭眼,一口气吐出来,一个生动的笑容也浮了出来,喉咙却依旧哽着。

    “事已至此,穆从言还私下来信说,小池还活着。你说我是该信他,还是该信这穆国送来的头颅遗物?还是该攻破辰欢,自己去看?”

    仇端踟蹰一下,道:“这……”

    辰甫安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他神态恍惚,似在自言自语,完全不知道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仇端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辰池失踪时辰甫安的大失其态。他只不过觉得,现在的辰甫安散发着一种奇特、可怕的气场。虽然很安静,却如同蛰伏的野兽,有瞬间夺命的危险。

    “二殿下,节哀顺变罢。”仇端听到自己说,“眼下,燕桥那边……可知道此事?”

    辰甫安想了想,道:“还不知。”

    仇端又一次的找不出话。他呆呆看着辰甫安,竟想不出话来安慰他。

    这个人,国破、家亡、故友散去、所爱不得。

    从前他也接触过江湖,也听过江湖中“长衣噙笑,一剑甫安”的名头,如今那人从云端直坠,虽光华依旧,却也难免疲惫。

    “那……二殿下,你早点休息。”仇端低声道,“明天还要攻城呢。”

    说罢他便退了下去。出了帐子的那一刹,他听到辰甫安低声的自嘲。

    “呵。”他低声道,“何必休息。死了之后,时间岂不数不胜数?”

    那句话说到后面,似乎又有些哽咽。仇端回头一看,那人竟蜷缩了起来,身子也蜷缩着,表情也蜷缩着,只有眼泪舒展下来。

    仇端不知道,沣州还将辰池的锦帛遗书也一并捎了过来。她字迹有些无力,语气却还是淡泊坚定的。

    她每一个字里都有一个笔画习惯性地重重一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吾生平,未一事后悔。只恨年纪尚小,才疏难成。今朝身死,也无怨言。吾兄,我去之后,年岁尚久,山长水短,宇内奇观,可为亲看。切勿相念。

    |

    又过了不到一两天,乔禾也赶了回来。他盔甲残破,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辰甫安没有去接他,听闻他到了,也不过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去与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这也不怪他。沣州已失,辰池已死,最坏不过再多扛住一个沣州的兵力罢了。见这个人,也不过徒添悲伤。

    他很想见见乔禾,见见这个见了辰池最后一面的人。但是那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而他身边几人,则是辰台聚集的希望——是谢家甘家两家剩下的一些青年将领。

    ——曾经权势滔天、人杰辈出的谢、甘、蒙三家,如今不过剩了这几个人。

    其中谢问宣一听乔禾回来了,一双眼顿时看向辰甫安,热切、冲动、愤怒……一时间挤满了他眼里的方寸世界。

    他是谢家嫡系血脉中极普通的一人,从小生活在辰池的影响下。辰池死了,他立刻就要忠心耿耿收集消息,为她报仇。

    而辰甫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许去。”

    身量尚还没有长成的少年不由得瞪大了眼:“为什么?!三殿下……死在沣州人手上!乔禾才从沣州逃出,从他这里,我们能知道不少关于三殿下的事情!”

    这话一说出来,便有几人应和。辰甫安听在耳里,更清楚了辰池对于他们和辰台的分量。

    但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依旧侧目看着谢问宣,缓缓道:“小池已经死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拿下辰欢城。拿下辰欢城,再聚兵马,复国才能算开始。不过她既已经死了,以后不要再称她为三殿下,称她忠孝纯烈公主罢。别再提起来了……她已经死了。”

    顿了顿,见谢问宣几人似乎又有话要说,便重复了第四次:“小池已经死了。”

    他一句一句逼着自己,手指在沙盘边缘缓缓收紧了。他心里那翻涌的情绪,也渐渐收紧了。

    他心里疼的几乎忘了呼吸,却喃喃又说了一遍:“小池已经死了……”

    他说这一遍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到极点,全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难受的几乎要溢出血来。

    谢问宣见情势不对,终于不问了。不料辰甫安深深呼吸几下,正欲说话,又听身后有人在帐外通禀道:“二殿下,燕桥将领乔禾求见。他说他知道三殿下临死前的事情,三殿下死前,有话对您说。”

    连着两声三殿下,像是一把匕首深深钉在辰甫安心里。

    他又开始深呼吸,但这次已全然无用了。他闭上眼,很久,才对着帐外风声吩咐了一句:

    “让他跪在外面,候着。”

    |

    辰甫安说完眼前这件事,才叫了乔禾进来。他明显没有想到帐子里会有这么多人。进来之后,马上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依旧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扑通一声就对着辰甫安跪了下去,涕泗横流。

    他极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道:“二殿下……末将这条命都是三殿下保回来的!救命之恩,定没齿难忘!”

    辰甫安淡漠地看着他,像是不悲不喜,但整个人都仿佛轻飘飘的,声音也像是要飘起来:“小池她……有什么遗言没有?”

    乔禾泪水更多了些。

    辰甫安侧过头去,闭了闭眼。

    “三殿下薨逝之前,已经神智不清……”乔禾抬着头,一字一顿道:“但她告诉我,这件事一定要让你知道——她不悔举旗复国,只恨没能见到辰欢复兴,辰台昌盛。”

    辰甫安沉默了半晌,才低低逼出一个“嗯”字。

    “三殿下还说……要二殿下别想着她。她生前对这天下执念太重,要离去,就要无牵无挂,干干净净地离去。”

    辰甫安听着,呼吸渐渐带上哭泣的感觉。谢家甘家的几个后辈就只听着,不敢插话。

    最后他才低哑着嗓子道:“好。”

    然后又带着淡淡鼻音,问了句:“小池……如何而死?”

    乔禾犹豫了。

    他蓬头垢面,这一怔愈发像是一个落魄乞丐:“末将……末将被抓回沣州城,与三殿下关在一处,听说是穆国人在拷问三殿下,又不肯她睡下,想逼她说出辰台复国的计划。三殿下一直不肯说,身子也……染了很重的风寒。她很多伤口都化了脓,而后一次受刑的时候,便……”

    他又以手掩面,恸然而泣。

    辰甫安第一次见一个男子哭的这般凄惨。

    辰甫安一窒,却不能停,自顾自又问道:“那么,索玛呢?”

    “末将不知……”乔禾悲声慨然,道:“他未与我们一起……”

    辰甫安没有听见。他满心思绪都挂在辰池身上,问一句索玛,已经是极限了——他不敢想辰池受刑的痛苦。他抱在怀里的小妹妹,最后竟死于刑器……

    那会有多疼。她是不是不肯哭。

    她的魂魄呢?难道一直被困在沣州一座阴暗的牢房里,每日每夜,就看着自己的血吗?她的血有没有溅得到处都是,有没有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黯淡失色……像是、像是她最后一点鲜活的生命,渐渐溜走一样?

    她甚至没有受过太重的伤,要逼供手段又定然不会留情。那种疼会不会刻到她骨头里,让她睡觉都睡不安宁,死后也如万蚁噬身?

    她……会不会在等我?等着她唯一的亲人,再看她一眼?

    辰甫安已经忘了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只怔怔想着这些问题,直到脑袋发疼。

    然而直到脑袋发疼也没有结果。

    他无意识地站在那里,突然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