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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勾栏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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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话说出来叫做异想天开,有些话藏在心里那才是胸怀大志。

    二两酒醒来之时,已经将昨天夜里的嘶吼忘得七七八八,重新换上一副“恬不知耻”的小人模样。刚一翻身,便是觉得格外硌人,看着裤裆里的一柱擎天,摇头苦笑。想起昨日“蜜雪儿”那丰润双峰,蜜-桃翘臀,白嫩长腿还有那如羊脂美玉的温润玉手,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暗暗骂道:“那个贱货,总有一天要让她知道小爷的枪出如龙。”

    记得十年前,姨娘还说过他这裆里只小鸟,如今早就鸟枪换大炮,上阵杀敌绝对是一员虎将。只是他这低贱的青楼小厮,若是想摸上楼中姑娘的床头,哪怕是最便宜的货色,他也得不吃不喝,起早贪黑的干个四五十年。真等他攒够了银子,怕是大鸟变老鸟,硬都硬不起了。

    他自个儿苦了十来年,总不能让这自家二兄弟也跟着一辈子尝不到荤腥。只是这楼中女子,看不上他二两酒,二两酒也高攀不起这些“见钱腿开”的庸脂俗粉。

    日子还是照常,二两酒反而比平日更加勤快了几分,就连迎客吆喝都卖力不少。谨小慎微的端茶送水,依旧将公子哥的言谈举止记在心中,暗暗揣摩。当然,垂头斜眼偷瞄白嫩胸脯,修长美腿的事情自然不能落下。

    夜里时分,二两酒跑腿完后便站立一旁,见着堂前众人突然双目喷火,群情高涨。抬眸望去,原来是那神秘高贵,傲气冷艳的头牌花魁来了,难怪惹得一群牲口惊呼不断。

    一把古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漆有断纹。上刻“春晓”,下铸“冬雷”,皆是行云流水,出自大家之笔。龙池下似曾有一方大印,因年日太久,晦暗不明。

    洛云纤在这长歌苑里楼台高坐,十指葱葱,抚过这丝丝琴弦,琴音奏响。悠扬婉转,彷如天籁,时而高亢如惊涛拍岸,时而低吟如细水长流。丝丝入耳,叫人情不自禁的跟着那琴音入了幻境,爱恨别离浮现眼前,心生柔软。好似有一双玉手在小心的捧着心肝,轻轻摇晃,难怪有着“素琴摇”的名头。

    “蜜雪儿”这等明面清高实则浪荡的红牌名伶与这头牌花魁相较,黯然失色。二两酒口中轻呸一声,暗暗骂道:“装清高也分个高低,难怪那贱货一辈子都做不了花魁。”

    这头牌花魁心高气傲得紧,每隔月余才会施施然的来这堂前奏上一曲,又飘飘然的抽身而去。轻纱遮面,难窥究竟,可正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让那些富家公子心痒难耐,越挠越痒,越痒越挠。

    二两酒平日里也会跟着一干小厮躲在洛云纤的小筑之外,探头探脑的想要一睹里面的风花雪月。洛云纤偶有出现也不过一闪而过,衣带飘飞,白衣胜雪,叫人心生遐想,思绪万千。

    这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高娘们,二两酒实在没抱多大心思。毕竟癞蛤蟆若是侥幸吃上天鹅肉,也不会是最高贵的那只。反倒是洛云纤的婢女念渔让他想入非非,心里觉着多少还有几分机会。

    念渔不过及笄之年,每次见到二两酒等人都会提起嘴角,羞赧一笑,挂着两个浅浅酒窝。虽是青涩,但也着实让二两酒感受了一把,什么叫一笑百媚。

    长歌苑中粉黛佳丽可都是眼界心气极高的主儿,哪会舍得赏给二两酒这低贱小厮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念渔虽是称不上绝色,但那抹甜甜的笑总是让他心生暖意。他偶尔会想,若是再过两年能勾搭上这念渔,与他来一出干柴烈火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二两酒一双贼眼四处扫视,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念渔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只是当他准备回眸之时,却是撞上了一双眼睛,萧大公子的眼睛。二两酒赶忙垂下眼帘,低头沉默,将萧大公子的轻蔑不屑尽收眼底。心中怒气上涌,面颊之上阴冷寒意一闪而过,他还是只蝼蚁,惹不起萧大公子这尊大佛,再多认一次孙子又有何妨。

    洛云纤一曲奏罢,欲要起身离开。二两酒也不想在萧大公子眼前晃悠,省的平白受辱,正想着转身退到堂后。恰在此时,萧大公子饶有兴致的吹了一声口哨,大喊了一句:“二两酒。”

    话音落下,堂前众人皆是面色戏谑的朝着他望来,眼中嘲弄之色不掩。二两酒硬着头皮,挤出一副笑脸,低垂着头快步跑去,口中应道:“萧大公子有何吩咐,小的在呢。”

    跑到一半,二两酒见到有人故意伸脚,也是一头扎了上去,摔了一个狗吃屎,惹来满堂哄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头,陪着众人一起傻笑,嘴里小声念道:“路太滑,路太滑。”

    萧大公子见二两酒到了近前,从一龟奴手里接过一盏花雕,在二两酒眼前晃了晃,这才笑道:“你这奴才还真有几分意思,萧某跟你做个买卖。这二两花雕倒掉实在浪费,萧某就卖给你这奴才。”

    二两酒诚惶诚恐的接过酒壶,看向萧大公子的目光里堆满了感激,小心的打开壶盖,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浓醇酒香四溢,二两酒面色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萧大公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小的身无分文,哪敢跟萧大公子做买卖。”

    萧大公子嘴角轻勾,十足的纨绔公子哥,满不在乎的朝着二两酒说道:“就你那两个臭钱,干上十年也喝不起一口。不过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萧某也就索性当你是个男人。”

    二两酒面色再变,弓着的腰又低了几分,看着萧大公子眼中的戏谑威胁和这堂前众人起哄,

    心中惴惴不安。萧大公子微微扬起下巴,朝着二两酒吩咐道:“跪下吧,可得一滴不剩的喝个干净。”

    五斗米折腰,“二两酒”下跪。

    堂前众人皆是兴致勃勃的盯着二两酒,等着他恭恭敬敬的跪下。心中怒意翻涌,面色紧绷,二两酒扯了扯嘴角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萧大公子眼色阴翳,露出一抹冷笑,二两酒双腿微微打颤,弓着的身子再低几分。

    堂前无声,酝酿着一出山洪倾泻般笑骂好戏。二两酒天人交战,迟迟未有动作,萧大公子急不可耐的正欲破口大骂。

    纨绔对小厮,从来都如碾死一只蚂蚁。

    二两酒忍了十年,没有理由吞不下这口恶气,没有借口忍不住一时恼怒。这本就不大的面子,若是真有必要,能揣在兜里,二两酒绝不系在腰上。

    双腿微曲,他就要跪下。

    无关乎尊严自爱,只是想苟延残喘。

    恰在此时,一曲琴音再起,众人纷纷转头。平日里只奏一曲的洛云纤竟是扶着古琴,破天荒的奏上了第二曲。

    众位看官没了兴致搭理二两酒,萧大公子也意兴阑珊,又是一脚将二两酒踹翻在地,只当碾过一只蚂蚱,回头望向高台之上的洛云纤,眼中满是贪恋垂涎。二两酒牙口紧咬,双手撑地退了老远,才翻身起来。深深的望了一眼高台之上的朦胧身影,心中五味陈杂。

    无心或有意,二两酒都记在心里。

    想着若是哪日他混出了个“人模狗样”,定要学这富贵公子掏出大把银子给这头牌花魁献上一份绵薄之力。花魁奏曲,二两酒想听,但不敢多听。狼狈的从堂前逃离,听着那琴音萧索,淡淡愁绪纷飞,点点别离浮现。

    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他的姨娘。

    记得他刚被卖进长歌苑时,姨娘便已是房前冷落,少有门客。二人相处半年,姨娘对他视如己出。只是各自苦命,在这长歌苑里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下人,能帮上多少不敢说,至少每次见到二两酒总会嘘寒问暖一番。

    三年前,独守空闺的姨娘被一个满口花花的白净小生骗了个一干二净。半生积蓄被两片嘴皮子消磨干净,他当时人微言轻,阻碍不了姨娘的死心塌地。

    她出了长歌苑,那日二两酒就躲在门后,远远的望着。

    不舍,担忧,他想更多的是祝福,来自一个青楼小厮最微薄的祝愿。

    可一年之后,那白净小生又回了长歌苑里,与楼中娼妓打情骂俏,朝着二两酒喊上一声:“你那姨娘还留着最后一口气,嘴里一直念叨着你。你说你这小子也是真够狠心,这都不去看看。”

    白净小生手里还揽着楼中姑娘的细腰,那下贱娼妓面露微嘲,眼中满是不屑。二两酒第一次没有点头哈腰便夺门而去,一路匆匆跑至他姨娘榻前。昔日风韵尚存的姨娘已是骨瘦如柴,面容枯槁。她最喜欢胭脂水粉,如今却是入目苍白。二两酒将不争气的泪水抹掉,挤出一张笑脸看着奄奄一息的姨娘,轻轻唤了一声:“姨娘。”

    她在笑,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着二两酒含泪说道:“姨娘错了,是姨娘错了。”

    二两酒摇头,不住的摇头,声泪俱下,始终未能吐出半字。

    她轻轻抿嘴,抚过凑到身前的二两酒,挤出最后一丝笑意:“二两,好好活,活出个半斤。姨娘在下边也会高兴。”

    抚在额头的手落下,她的最后一口气也终于落下。二两酒愣在原地,抓着他姨娘的手不住的摇晃,他好想怒吼,好想咆哮。

    那一日,青州城外多了一座矮矮的土坟。

    那一日,二两酒抱着姨娘带着三尺红绸。

    坟前有墓碑,碑上无字。二两酒刻在心底,半斤发妻。

    他娶了他的姨娘,三尺红绸做聘,一抔黄土为家。他知道他的姨娘是个风尘女子,一生所求的不过是能有个归宿。他二两酒虽是卑微,但在心里永远腾出了一片地方,那是他姨娘的位置,那个第一个朝他微笑,给他关怀的女人。

    二两酒没有亲人,那姨娘去后便更没亲人了。他花了半年的功夫,每当那吃软饭的白净小生到这楼中,他都会格外殷勤的端茶送水。直到半年之后,那白净小生与那下滥娼妓行欢之时无故暴毙。

    极乐而死,血色全无。

    那一日二两酒去了城外矮坟,捎上了一盒最便宜的大红胭脂。他坐在坟头,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说:“我无奈于俗世,终有一日,也会让俗世无奈于我。”

    天有雨,人有怨。

    二两酒就靠着贴上热脸,放下脸面,装傻充愣,溜须拍马杀了这对狗男女。

    阴狠下作。

    这就是二两酒这个小人物的手段。

    睚眦必报。

    这就是二两酒这个小人物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