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银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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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吉尼觉得，自己大概是知道真相的。
这些年的相处，让她自认对汤姆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现实却狠狠的嘲笑了她太把孩子当孩子的简单想法。
孩子的感情无疑是天真纯粹的，但她忘了，“天真”和“纯粹”这两个词，其实是中性形容词。
有时候邪恶也可以天真而纯粹，而这无疑比事出有因的刻意之恶更可怕，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比如撕破蝴蝶的翅膀、比如踩伤猫咪的尾巴、比如不加克制随心所欲、比如他们有天生的权利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们是孩子，可怜又可恨的孩子。
回孤儿院的路上纳吉尼坐在了伊丽莎白身旁，汤姆把座位上的旧外套狠狠掼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了一路，没人跟他说话。
纳吉尼也不说话只愣愣出神，连伊丽莎白几次挑起话头没理。她在心里感慨万千，不知道该拿这个乖张的小孩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汤姆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小孩。她喜欢的是像雾都孤儿里的奥利弗那样的，温和乖巧的孩子。那样的孩子，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勇敢的向伦敦进发，一个人走上七天七夜，鞋底走穿，磨得双脚都是血泡。饥寒交迫的躺在街边，却仍然能够用充满希望的眼神面对杰克·道金斯，无论生活怎样折磨这个无辜的小可怜，他都始终心怀善意和感恩。
而汤姆……纳吉尼苦笑了一下，他真的是跟奥利弗完全相反的小孩啊……可是，她好像没有办法不管他啊……
纳吉尼胡思乱想了一路，却在下马车时眼尖的看到了汤姆裂了缝的袖口——好像是被强行扯破的，这孩子什么也不说……纳吉尼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几遍“他才七岁”，然后加快脚步赶上男孩子，拉住他的袖子。
“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拿去黛西那里补一补吧。”说着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意思是你先穿这个。
汤姆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后者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目光温和又坚决。他脱下衣服递给纳吉尼，又随手扯过女孩子手中的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转身走掉了。
……
“照我说，你还是要当心一点，要是他是个好孩子，又怎会人人都不相信他呢？”黛西一边动作利落的穿针引线，一边絮絮叨叨的跟纳吉尼说话。
这个好心的小女人胆子就跟她的身材一样瘦小，对于大众所认定的观念和判断深信不疑，从不会产生什么“不理智的大胆猜测”。纳吉尼无精打采的应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己心里也怪纠结的。
灯芯爆了个响亮的灯花，落到灯油里发出轻微的呲呲声。纳吉尼顺手从针包上拔下一根绣针，在黛西密切关注的目光中挑了挑灯芯。
“纳吉尼，别玩那个，那对你来说还太危险了。”黛西探过身子从纳吉尼手中抽走了绣针，插回针包上。
纳吉尼愣愣的没有出声，还在回味刚才那根小小的绣针抵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感觉……有点、熟悉的感觉。
耳边传来线头崩断的声音——黛西舔了一下被线勒痛的的嘴角，把衣服递到纳吉尼眼前。“好了。”
纳吉尼抬起头伸手去接，目光却定在了黛西手指上——一枚银顶针在灯光下映出暖融融的光……
“这是？”纳吉尼抓过黛西枯瘦的手指，看着那枚小小的圆环。
黛西有点奇怪的抽回自己的手，把顶针退下来，放在明显很感兴趣的纳吉尼手中。“顶针。不是明摆着吗？”
“这是，一对的吗？”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过另一个丢了，唉，这里整天乱糟糟的，活儿又多，谁知道它现在在那个角落躺着呢……”
黛西停下不说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纳吉尼抓着自己的顶针就冲出了房门……
……
汤姆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读一本书，两只腿探出床沿，悬在半空微微打晃，他读得并不很专心，时不时的总忍不住看一眼虚掩着的大门。
然后，走廊里终于如愿以偿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平时的轻缓相比简直堪称粗暴了。男孩子不自觉的弯了一下嘴角，放好书，动作灵巧的抽回双脚躺进被窝里。
碰——门在被大力推开的余响中又被重重的关上，小女孩面沉如水，稚嫩的小脸上是勃发的怒气。
她径直走到床边，拉开毯子把男孩子一把掀趴在床上——汤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啪——
小女孩高高的扬起手臂，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重重的落在男孩子的屁股上，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竟把搞不清状况的汤姆震住了——但屈辱和愤怒的感觉随即而来，填满胸臆，男孩子一边在床上苦练鲤鱼打挺式，一边愤怒的大骂——“纳吉尼你干什么！再不住手我非让你吃苦头不可——”
“你敢对付我试试！以后别想有人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你当我好稀罕吗……你给我放开！纳吉尼——！你怎么敢……”不知道是女孩子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白天的“小把戏”已然让他耗尽了精力，总之尽管威胁恐吓的话语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在床上蹦跶了半天，还是没能对女孩子产生实质的影响。
哇——
七岁的小男孩身高发育比同年龄的女孩子要晚些，汤姆早就不爽纳吉尼老是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现在冷不防被她押着打屁股，居然还挣扎反抗无效！男孩子羞愤交加，也许还有一丝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委屈，汤姆终于顺着孩子的本能大哭起来……
他长这么大虽然爹不疼（没爹）娘不爱（没娘）、还神憎鬼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最气人的是自己身为男孩子竟被一个小女孩按起来打，反抗不了不说，居然还哭了！虽然女孩子一听到自己哭了就停了手，但眼泪真是止也止不住，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纳吉尼放下发麻的手掌，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羞愤欲死的汤姆，自己再生气毕竟是个小孩身体，能有多大的力气？至于嘛！
想到这里觉得不能心软，于是掏出口袋里的顶针，一言不发的砸到汤姆身上——欺负人还可以理解为性格问题，可偷东西就是品格问题了！
当初两人“不打不相识”，就是始于纳吉尼看到了汤姆笔盒里的银顶针，当时她以为这个小男孩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才反应过度，没想到还有这隐情，前因后果一想清楚，纳吉尼更生气了。
汤姆也就激动之下嚎了两句，眼泪都没掉，但是丢的脸捡不回来啊！正在心里赌咒发誓非要想个顶顶恶毒的法子来整治纳吉尼一番，冷不防的又被什么砸了一下——有完没完呐！摸过“凶器”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简直出离愤怒了——“你敢翻我的东西！”
谁知女孩子只是冷着脸凉凉的说了一句，“你的东西都好好的待在该在的地方，我可没有乱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习惯。”
汤姆不言语了。
见小男孩没有狡辩，态度还算端正。纳吉尼气头过去之后，就开始思考该怎么跟他说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反应过激了，还没问原因就直接上手开打了，貌似这种行为是要不得的……
“汤姆……刚才我太激动了，可能方式有点不太对，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拿黛西的顶针。”
“我问她要过，她不给我。”干巴巴的声音，无所谓的态度。
纳吉尼觉得额角又有抽搐的感觉了……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
汤姆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让纳吉尼感到有些挫败，她不知道怎么去说服一个从没人在乎过、也不在乎别人的乖僻小孩，那些有关道德和温情的劝解在这个天生有着阴暗眼神的孩子身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命运，让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她遇到这个小鬼，又阴差阳错的让他俩成了孤儿院共同作伴的朋友，以她的个性根本不会和这么难搞的熊孩子有太多的交集。
可是命运把她推到了这样一种境况之中：她不是大人，所以不会像科尔黛西她们一样被隔离在孩子的世界之外；她也不是孩子，所以不会因为汤姆身上那些在小孩看来十分可怕的“特别之处”而惧怕厌恶他。这样的境况让她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难言的责任感，就像一个垂死的人看着你的眼睛向你求救、只看着你的眼睛。
只有你、唯有你、就是你……这是一种不容人袖手旁观的力量。
况且，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名字，即使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帮宠物起名似的一时兴起，却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的代号，让她不再像以一抹没有注册的幽魂一般懵懂消极下去……她不能不管这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偏激的性格因素尽情的涂抹他的成长岁月，最终变成泥沼般的黑色……他再也爬不出来，也拒绝所有人拉他出来。
她并不清楚坏孩子是怎么炼成的，只是顺着本能的希望教会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所以她掰过他的小脸，让他看着自己。“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做真的很不好，大家不会喜欢一个乱拿东西的人当他们的朋友。”她顿了顿，握住他的小手制止了他不服气的动作。“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的‘勇士斗魔王’的故事吗？”
汤姆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纳吉尼揽住他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尽量用一种温和委婉的语气。“你不是总觉得勇士又蠢又笨又没本事吗？那我问你，他是怎么赢的？”
“还不是靠别人帮他，哼，只有没用的人才需要别人帮助！”
纳吉尼摇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都帮勇士而不帮魔王呢？”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汤姆的手背，接着说道。
“勇士和魔王其实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坚持了自己内心的选择，从而得到了最终的结果。至于‘勇士’和‘魔王’的区分，其实是与他们无关的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汤姆，在所有的故事里，勇士都会打败魔王，不是因为勇士天生就是勇士，而是因为他选择了对大多数人好的那条路，所以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是这些东西使他成为了勇士……汤姆，你觉得魔王勇敢吗？”
“如果按你的说法，他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到最后，那他也是勇敢的。”小男孩的说法很审慎。
“那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懦弱才做出了那个选择呢？”
汤姆不解的望着纳吉尼。
“汤姆，敢于伤害别人并不是勇敢，善意和宽容也不是软弱。绝不动摇的守护之心，即使不被知晓、不被理解也坚持不懈，才是真正的勇敢。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是不会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的，他们不过是只敢爱自己的懦夫。”
“可是谁来评判选择的对与错？对大多数人好的就是勇士，孤军奋战的就是魔王吗？”
“不好的事情就是错误的选择！”纳吉尼汤姆漂亮的黑眼睛，“为什么你没有勇气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呢？即使那要花上数倍的时间、精力……但是损害到别人而换来的‘收获’，将来会让你付出的代价绝不是你现在可以想象的。”
女孩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汤姆就当个好孩子，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似懂非懂的小男孩其实还挺想接着问什么是“好孩子”，年纪尚幼的他对于这种类似于人生观的东西还只是懵懵懂懂，一切行为都发自内心。但他只是点点头，暗自想只要不再纠缠那些讨厌的事情就好了。
纳吉尼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捏了捏小汤姆的鼻子，打趣着说“汤姆是想当人人赞颂的勇士，还是众叛亲离的魔王？”
“我都不想当，那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傻瓜。”汤姆冷冷的说。
纳吉尼：“……”人生导师真特么不是好当的！
看着汤姆阴沉着一张小脸不耐烦的望着她，纳吉尼耸耸肩，表示很无奈。
“那么，你还拿了其他东西吗？”
或许是这一番“教育”起了一些效果，又或许是纳吉尼的语气在夜色里听来十分温柔。汤姆默默的下床，走到衣柜那边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纳吉尼傻眼了——还真有啊！
只见汤姆走回床边，打开盖子把铁盒往上一翻——一堆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儿滚落在床单上，纳吉尼看到黛西的银顶针就在其中，弹了两下撞到一把灰扑扑的口琴停了下来。纳吉尼拾起顶针，又拿过之前的那一个，一起盛在手心里。“这个你和我一起拿去还给黛西好吗？你的衣服可把她缝得够呛。”
汤姆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纳吉尼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捡起那个口琴。
“你会这个？”
汤姆坐回床上，把那堆东西随手拨到一边，拿过口琴放在嘴边吹起来——
伦敦大桥倒下来的旋律呜呜咽咽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回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像它名字一般轻轻倒下来，琴声渐悄。
“以前看萨兰托吹过。”
“萨兰托？”
“他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你还没来。”
纳吉尼点点头，眼角瞟到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突然又问：“你很喜欢吹口琴？”
“不是很喜欢。”
纳吉尼从他手中拿过口琴，“以后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喜欢到非要不可的东西，就不要轻易的去得到它。人生有得必有失，占有的东西多了，也许等到遇见最想要的时，老天爷已经不想再给你更多了。”
“如果我想要的很多，如果我不设法把它们都攥在手里，我要怎么知道什么是最想要的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女孩子愣了愣。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想要太多的人通常很难快乐，但是汤姆，我希望你快乐。”纳吉尼望着小男孩若有所思的清澈眼眸笑了笑，也像他刚才一般把口琴按到嘴边……
一小段旋律飘荡在房间里，陌生又熟悉，那是昨日重现……纳吉尼静静的想，“看来我还会吹口琴。”
一曲吹完，看向汤姆——小男孩已经两眼鳏鳏，在靠意志力死撑了，今天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累坏了……
纳吉尼放下口琴，摸了摸他的头，“睡吧，今晚没有故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是惩罚。”说完转过身过去收拾那些散落在床单上的物件。
盖好盖子，转身一看——谁知小男孩还在死撑，困倦的的眼睛里有种狠戾的执着，纳吉尼伤脑筋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的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温柔又怜惜——“睡吧……”
坐直身体，发现汤姆已经闭上眼，乖乖的睡着了。
纳吉尼觉得，自己大概是知道真相的。
这些年的相处，让她自认对汤姆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现实却狠狠的嘲笑了她太把孩子当孩子的简单想法。
孩子的感情无疑是天真纯粹的，但她忘了，“天真”和“纯粹”这两个词，其实是中性形容词。
有时候邪恶也可以天真而纯粹，而这无疑比事出有因的刻意之恶更可怕，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比如撕破蝴蝶的翅膀、比如踩伤猫咪的尾巴、比如不加克制随心所欲、比如他们有天生的权利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们是孩子，可怜又可恨的孩子。
回孤儿院的路上纳吉尼坐在了伊丽莎白身旁，汤姆把座位上的旧外套狠狠掼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了一路，没人跟他说话。
纳吉尼也不说话只愣愣出神，连伊丽莎白几次挑起话头没理。她在心里感慨万千，不知道该拿这个乖张的小孩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汤姆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小孩。她喜欢的是像雾都孤儿里的奥利弗那样的，温和乖巧的孩子。那样的孩子，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勇敢的向伦敦进发，一个人走上七天七夜，鞋底走穿，磨得双脚都是血泡。饥寒交迫的躺在街边，却仍然能够用充满希望的眼神面对杰克·道金斯，无论生活怎样折磨这个无辜的小可怜，他都始终心怀善意和感恩。
而汤姆……纳吉尼苦笑了一下，他真的是跟奥利弗完全相反的小孩啊……可是，她好像没有办法不管他啊……
纳吉尼胡思乱想了一路，却在下马车时眼尖的看到了汤姆裂了缝的袖口——好像是被强行扯破的，这孩子什么也不说……纳吉尼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几遍“他才七岁”，然后加快脚步赶上男孩子，拉住他的袖子。
“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拿去黛西那里补一补吧。”说着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意思是你先穿这个。
汤姆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后者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目光温和又坚决。他脱下衣服递给纳吉尼，又随手扯过女孩子手中的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转身走掉了。
……
“照我说，你还是要当心一点，要是他是个好孩子，又怎会人人都不相信他呢？”黛西一边动作利落的穿针引线，一边絮絮叨叨的跟纳吉尼说话。
这个好心的小女人胆子就跟她的身材一样瘦小，对于大众所认定的观念和判断深信不疑，从不会产生什么“不理智的大胆猜测”。纳吉尼无精打采的应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己心里也怪纠结的。
灯芯爆了个响亮的灯花，落到灯油里发出轻微的呲呲声。纳吉尼顺手从针包上拔下一根绣针，在黛西密切关注的目光中挑了挑灯芯。
“纳吉尼，别玩那个，那对你来说还太危险了。”黛西探过身子从纳吉尼手中抽走了绣针，插回针包上。
纳吉尼愣愣的没有出声，还在回味刚才那根小小的绣针抵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感觉……有点、熟悉的感觉。
耳边传来线头崩断的声音——黛西舔了一下被线勒痛的的嘴角，把衣服递到纳吉尼眼前。“好了。”
纳吉尼抬起头伸手去接，目光却定在了黛西手指上——一枚银顶针在灯光下映出暖融融的光……
“这是？”纳吉尼抓过黛西枯瘦的手指，看着那枚小小的圆环。
黛西有点奇怪的抽回自己的手，把顶针退下来，放在明显很感兴趣的纳吉尼手中。“顶针。不是明摆着吗？”
“这是，一对的吗？”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过另一个丢了，唉，这里整天乱糟糟的，活儿又多，谁知道它现在在那个角落躺着呢……”
黛西停下不说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纳吉尼抓着自己的顶针就冲出了房门……
……
汤姆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读一本书，两只腿探出床沿，悬在半空微微打晃，他读得并不很专心，时不时的总忍不住看一眼虚掩着的大门。
然后，走廊里终于如愿以偿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平时的轻缓相比简直堪称粗暴了。男孩子不自觉的弯了一下嘴角，放好书，动作灵巧的抽回双脚躺进被窝里。
碰——门在被大力推开的余响中又被重重的关上，小女孩面沉如水，稚嫩的小脸上是勃发的怒气。
她径直走到床边，拉开毯子把男孩子一把掀趴在床上——汤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啪——
小女孩高高的扬起手臂，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重重的落在男孩子的屁股上，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竟把搞不清状况的汤姆震住了——但屈辱和愤怒的感觉随即而来，填满胸臆，男孩子一边在床上苦练鲤鱼打挺式，一边愤怒的大骂——“纳吉尼你干什么！再不住手我非让你吃苦头不可——”
“你敢对付我试试！以后别想有人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你当我好稀罕吗……你给我放开！纳吉尼——！你怎么敢……”不知道是女孩子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白天的“小把戏”已然让他耗尽了精力，总之尽管威胁恐吓的话语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在床上蹦跶了半天，还是没能对女孩子产生实质的影响。
哇——
七岁的小男孩身高发育比同年龄的女孩子要晚些，汤姆早就不爽纳吉尼老是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现在冷不防被她押着打屁股，居然还挣扎反抗无效！男孩子羞愤交加，也许还有一丝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委屈，汤姆终于顺着孩子的本能大哭起来……
他长这么大虽然爹不疼（没爹）娘不爱（没娘）、还神憎鬼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最气人的是自己身为男孩子竟被一个小女孩按起来打，反抗不了不说，居然还哭了！虽然女孩子一听到自己哭了就停了手，但眼泪真是止也止不住，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纳吉尼放下发麻的手掌，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羞愤欲死的汤姆，自己再生气毕竟是个小孩身体，能有多大的力气？至于嘛！
想到这里觉得不能心软，于是掏出口袋里的顶针，一言不发的砸到汤姆身上——欺负人还可以理解为性格问题，可偷东西就是品格问题了！
当初两人“不打不相识”，就是始于纳吉尼看到了汤姆笔盒里的银顶针，当时她以为这个小男孩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才反应过度，没想到还有这隐情，前因后果一想清楚，纳吉尼更生气了。
汤姆也就激动之下嚎了两句，眼泪都没掉，但是丢的脸捡不回来啊！正在心里赌咒发誓非要想个顶顶恶毒的法子来整治纳吉尼一番，冷不防的又被什么砸了一下——有完没完呐！摸过“凶器”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简直出离愤怒了——“你敢翻我的东西！”
谁知女孩子只是冷着脸凉凉的说了一句，“你的东西都好好的待在该在的地方，我可没有乱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习惯。”
汤姆不言语了。
见小男孩没有狡辩，态度还算端正。纳吉尼气头过去之后，就开始思考该怎么跟他说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反应过激了，还没问原因就直接上手开打了，貌似这种行为是要不得的……
“汤姆……刚才我太激动了，可能方式有点不太对，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拿黛西的顶针。”
“我问她要过，她不给我。”干巴巴的声音，无所谓的态度。
纳吉尼觉得额角又有抽搐的感觉了……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
汤姆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让纳吉尼感到有些挫败，她不知道怎么去说服一个从没人在乎过、也不在乎别人的乖僻小孩，那些有关道德和温情的劝解在这个天生有着阴暗眼神的孩子身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命运，让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她遇到这个小鬼，又阴差阳错的让他俩成了孤儿院共同作伴的朋友，以她的个性根本不会和这么难搞的熊孩子有太多的交集。
可是命运把她推到了这样一种境况之中：她不是大人，所以不会像科尔黛西她们一样被隔离在孩子的世界之外；她也不是孩子，所以不会因为汤姆身上那些在小孩看来十分可怕的“特别之处”而惧怕厌恶他。这样的境况让她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难言的责任感，就像一个垂死的人看着你的眼睛向你求救、只看着你的眼睛。
只有你、唯有你、就是你……这是一种不容人袖手旁观的力量。
况且，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名字，即使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帮宠物起名似的一时兴起，却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的代号，让她不再像以一抹没有注册的幽魂一般懵懂消极下去……她不能不管这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偏激的性格因素尽情的涂抹他的成长岁月，最终变成泥沼般的黑色……他再也爬不出来，也拒绝所有人拉他出来。
她并不清楚坏孩子是怎么炼成的，只是顺着本能的希望教会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所以她掰过他的小脸，让他看着自己。“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做真的很不好，大家不会喜欢一个乱拿东西的人当他们的朋友。”她顿了顿，握住他的小手制止了他不服气的动作。“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的‘勇士斗魔王’的故事吗？”
汤姆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纳吉尼揽住他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尽量用一种温和委婉的语气。“你不是总觉得勇士又蠢又笨又没本事吗？那我问你，他是怎么赢的？”
“还不是靠别人帮他，哼，只有没用的人才需要别人帮助！”
纳吉尼摇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都帮勇士而不帮魔王呢？”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汤姆的手背，接着说道。
“勇士和魔王其实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坚持了自己内心的选择，从而得到了最终的结果。至于‘勇士’和‘魔王’的区分，其实是与他们无关的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汤姆，在所有的故事里，勇士都会打败魔王，不是因为勇士天生就是勇士，而是因为他选择了对大多数人好的那条路，所以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是这些东西使他成为了勇士……汤姆，你觉得魔王勇敢吗？”
“如果按你的说法，他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到最后，那他也是勇敢的。”小男孩的说法很审慎。
“那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懦弱才做出了那个选择呢？”
汤姆不解的望着纳吉尼。
“汤姆，敢于伤害别人并不是勇敢，善意和宽容也不是软弱。绝不动摇的守护之心，即使不被知晓、不被理解也坚持不懈，才是真正的勇敢。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是不会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的，他们不过是只敢爱自己的懦夫。”
“可是谁来评判选择的对与错？对大多数人好的就是勇士，孤军奋战的就是魔王吗？”
“不好的事情就是错误的选择！”纳吉尼汤姆漂亮的黑眼睛，“为什么你没有勇气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呢？即使那要花上数倍的时间、精力……但是损害到别人而换来的‘收获’，将来会让你付出的代价绝不是你现在可以想象的。”
女孩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汤姆就当个好孩子，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似懂非懂的小男孩其实还挺想接着问什么是“好孩子”，年纪尚幼的他对于这种类似于人生观的东西还只是懵懵懂懂，一切行为都发自内心。但他只是点点头，暗自想只要不再纠缠那些讨厌的事情就好了。
纳吉尼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捏了捏小汤姆的鼻子，打趣着说“汤姆是想当人人赞颂的勇士，还是众叛亲离的魔王？”
“我都不想当，那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傻瓜。”汤姆冷冷的说。
纳吉尼：“……”人生导师真特么不是好当的！
看着汤姆阴沉着一张小脸不耐烦的望着她，纳吉尼耸耸肩，表示很无奈。
“那么，你还拿了其他东西吗？”
或许是这一番“教育”起了一些效果，又或许是纳吉尼的语气在夜色里听来十分温柔。汤姆默默的下床，走到衣柜那边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纳吉尼傻眼了——还真有啊！
只见汤姆走回床边，打开盖子把铁盒往上一翻——一堆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儿滚落在床单上，纳吉尼看到黛西的银顶针就在其中，弹了两下撞到一把灰扑扑的口琴停了下来。纳吉尼拾起顶针，又拿过之前的那一个，一起盛在手心里。“这个你和我一起拿去还给黛西好吗？你的衣服可把她缝得够呛。”
汤姆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纳吉尼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捡起那个口琴。
“你会这个？”
汤姆坐回床上，把那堆东西随手拨到一边，拿过口琴放在嘴边吹起来——
伦敦大桥倒下来的旋律呜呜咽咽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回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像它名字一般轻轻倒下来，琴声渐悄。
“以前看萨兰托吹过。”
“萨兰托？”
“他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你还没来。”
纳吉尼点点头，眼角瞟到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突然又问：“你很喜欢吹口琴？”
“不是很喜欢。”
纳吉尼从他手中拿过口琴，“以后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喜欢到非要不可的东西，就不要轻易的去得到它。人生有得必有失，占有的东西多了，也许等到遇见最想要的时，老天爷已经不想再给你更多了。”
“如果我想要的很多，如果我不设法把它们都攥在手里，我要怎么知道什么是最想要的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女孩子愣了愣。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想要太多的人通常很难快乐，但是汤姆，我希望你快乐。”纳吉尼望着小男孩若有所思的清澈眼眸笑了笑，也像他刚才一般把口琴按到嘴边……
一小段旋律飘荡在房间里，陌生又熟悉，那是昨日重现……纳吉尼静静的想，“看来我还会吹口琴。”
一曲吹完，看向汤姆——小男孩已经两眼鳏鳏，在靠意志力死撑了，今天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累坏了……
纳吉尼放下口琴，摸了摸他的头，“睡吧，今晚没有故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是惩罚。”说完转过身过去收拾那些散落在床单上的物件。
盖好盖子，转身一看——谁知小男孩还在死撑，困倦的的眼睛里有种狠戾的执着，纳吉尼伤脑筋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的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温柔又怜惜——“睡吧……”
坐直身体，发现汤姆已经闭上眼，乖乖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