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韶颜帝歌 > 第92章 问心

第92章 问心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奇书网 www.qishu.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巨响恍若一道惊雷,在祭台上瞬间爆裂,那足有千斤的铜鼎瞬间如同一片轻轻的羽毛,霎那间化作数不清的碎片朝着周围快速辐射开来,冲天的黑色烟雾裹挟着这些足以要人性命的残片,将这千秋园上空的澄澈顿时遮蔽如黑夜,随之而来的是周遭被炸的尸骨无存的肉身残躯,这铜鼎周遭两丈之内,均是辨不清形状的一滩滩红白之物,那些稍微远些的倒霉蛋,也难以保全周身完整,稍稍幸运的,还可肢体健全,大部分都是被炸得如同血葫芦一般,哀嚎之声响彻整个祭台。

    夏侯淳捂着被残片伤到的额头,颤抖着举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温热浓稠的血,他隔着眼帘上的血色,满眼尽是惊慌奔逃的人们,他的耳朵似是被人灌进了沉重的铅水,闷闷轰隆,听不到任何真切的声音,鬓角霍霍如火烤,脑袋中一片空白,就这样双腿一软,瘫软在了祭台的台阶上。

    迷迷糊糊中有谁在拉他的衣袖,他回过神来,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到一张同样血肉模糊的脸,他骇了一跳,浑身一僵,就想逃离这个如同梦魇般的地狱,然而下一秒,他就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九皇子昭奕,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如梦方醒,额头的痛感顿时令他从惊吓的呆滞中抽回魂魄,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耳朵顿时清明起来,也听清了昭奕口中所言。

    “快!快!快叫羽林卫来!快传太医来!父皇他昏过去了!!”

    夏侯淳又是一惊,低头朝着昭奕的身下看去,明黄色的袍子格外晃眼,即便染了脏污和血迹,袍上的五爪金龙依旧令他浑身发冷,那是帝王的象征,东昭的大皇,竟然狼狈地昏死在祭台的阶梯之上,浑身染血,生死不明!

    夏侯淳再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他大张着嘴巴,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攥着,好一阵子发不出声来,终于,他扯着嗓子叫喊着,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来人呐!来人呐!羽林卫!!快来人!皇上再此,快传太医!”

    事出突然,惊慌逃命的人流将羽林卫冲的难以接近,乌子期身为大内羽林卫统帅,本就在祭场周围不敢松懈,见此情景,只好手刃了几个横冲直撞的奴才,大声呵斥,才暂时稳定住了在场的众人,他辨别出夏侯淳的声音,循声望去,顿时既惊又急,顿时带上几个亲卫拨开人群疾奔而去。

    昭奕本身受了伤,此刻托着昭皇的身子已属吃力,还好乌子期及时赶到,顿时一把接过皇帝,吩咐羽林卫护送昭皇先回内殿。

    永亲王昭辉因着距离较远,幸免于难,先是吩咐禁军控制住目前的情况,令人寻找受伤的皇亲大臣们,继而又迅速遣了内侍去上医院请太医们前来救人,前后不过片刻,他已安排妥当,等他听见夏侯淳的呼喊之时,顿时飞身而上,抱起昏倒的昭皇就朝着内殿赶去。

    昭奕忍痛起身,在羽林卫的搀扶下紧随其后,生怕在这片刻之间,会闹出什么天大的变故来。

    昭渊赶过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神色凝重的乌子期,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千疮百孔的祭台和地上的无数残肢断臂,疾声道:“乌将军!我父皇和兄长们呢!?他们如何了!!”

    乌子期眉头紧皱,跪地沉声道:“微臣护驾不力,皇上和九皇子均受了伤,现下正在内殿等待太医诊治,此地混乱不堪,现下微臣还不确定是否有用心险恶之人混于此地,千秋园不宜久留,请十三皇子在羽林军护卫之下速速离去,以策安全!”

    昭渊听闻受伤二字,在紧张之余仍旧稍稍松了口气,乌子期这么说,必定是未伤及性命,有惊无险的几率更大,他心念父皇和兄长的安危,自然同意这么安排,随即也不啰嗦,一路疾奔朝着内殿赶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所有人都惊惶不安的时刻,唯有一个人,呆呆地立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脸上神色复杂。卫之安望着祭台上那个被炸的粉碎的铜鼎,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从筹备之日起的每个细节,却怎么都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这□□的分量,绝对不单单只让他昏迷过去而已,而且,为什么祭祀的顺序和时间,会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一切,似乎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令他心神不宁。

    有人坐卧不安,就有人安然掌控,尚贞宫里,楚峥刚刚沏好了一壶君山银针,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开来,和周遭缓缓流淌的地泉交相呼应,将这本就闲适的所在,笼罩在一片朦胧湿润的水雾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他亲自斟了杯茶,推给对面的无忧,说道:“辛苦你了。”

    无忧倒不客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茶入喉,令她精神一震,笑道:“真是好茶,你这个质子当的实在舒服,不如留在这里好了,何必回南楚。”

    楚峥知她是玩笑,也不接话,又替她斟满了杯子。

    今日她着了一件水红色的宫装,难得像样的挽着发髻,倒真有些像哪个宫中侍候的小婢子,楚峥瞧着她,不由轻笑道:“你倒适合东昭的内宫的装扮,不如留下来嫁个王孙贵族,也能天天饮这极品的君山银针。”

    无忧一愣,楚峥一向是个话少的人,心思又深沉,鲜少有开怀的时候,更不要说插科打诨似的玩笑,他抬眼瞧见楚峥眼中的笑意,说道:“你倒是会安排我,我可不想早婚,更不要说什么王孙贵族,自由自在的好。”

    楚峥眼中的笑意更浓:“哦?恐怕在东昭不行,不如随我回南楚,我给你一块封地,供你足够的俸禄,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无忧也是一笑,说道:“这算是特权吗?那我是不是要当面问楚国的七皇子要一块免死铁券,便是不小心用毒针在南楚伤了旁人性命,或是偷盗了什么天价的宝贝,也可以免我罪责?”

    楚峥收敛起笑意,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说道:“你在我这儿,不需要这些,阿千……”

    这里水气氤氲,有些热,无忧褪掉身上宫装的小比夹,打断了楚峥的话:“瞧你小气的,不给就不给喽,对了,铁勒军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楚峥摇了摇头:“书信遥远,便是连云骑精心饲养的信鸽,也要至少三天才可以传来消息,不会这样快的。”

    无忧一阵懊恼,古代果然有古代的限制,若是在那个世界,只需要一个电话,再不济,发报机也足够了。

    “我减少了□□的分量,若是顺利,绝不会对昭皇的性命造成威胁,顶多是一些轻伤,不过,我怎么听说九皇子还受了挺重的伤。”

    楚峥一阵冷笑:“卫之安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弑杀君亲,然后里应外合谋夺大位,他要的,是整个东昭皇室的性命,我们告诉昭奕,他必然在取舍之间要有定夺,以他谨慎的性子,现在永亲王根基深厚,他还羽翼未丰,他的父皇,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薨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在生死关头替昭皇挡掉那些要命的碎石,这一招,是为苦肉计罢了。”

    “哈哈,连生死都要被儿子们算计,这个皇帝,不当也罢了。”

    楚峥淡淡一笑:“你说的对。”

    无忧看着楚峥的眼睛,低声道:“你这样费心筹谋,也是为了南楚的皇位吗?”

    这是无忧第一次这样问他,这几年来,他们更像是一对伙伴,他们的命运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细的丝线,柔软的缠绕在一起,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愿意留在他身边,他都想要永远继续下去。

    “无忧,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从未见过我的母妃,她只是南楚偌大的内宫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奴婢,南楚也像东昭一样,有着严苛的等级,奴隶们的命运,像草芥一样……那些世代享受朝廷俸禄的人,只因为有了一顶世袭的帽子,圈地作恶,无所不为,官员们尸位素餐,贵族之间盘根错节,门阀斗争无休无止,出身微寒之人永无翻身之日,祖辈是奴隶,世世代代便是奴隶,这样绝望又森严的制度,就像一把枷锁,把每个人困于其中。”

    他的手轻轻地摩挲这杯盏的把手,似乎那上好的白瓷有着令人难以舍弃的美好触感,他的神色,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后来,我曾有幸读过陈明阳的《民同大论》,虽然其中有很多不可取之处,可是我仍然觉得,南楚、南疆以南,塞北以北,西羌以西,甚至是整个洪川大陆……这些地方,都可以在某种新的制度下变得更好,二十年前,西北的祁郡王曾经为这样一种制度付出全部族人的性命。你问我这一切是否为了南楚的皇位,我只能回答你,是,也不是,只有最高的权杖,可以让我实现心中所想,但是我心中所想,又并非只有南楚的皇位。”

    楚峥的眼睛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无忧,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将他心中最隐秘的东西讲给别人听,他第一次像个坦率天真的孩童一般,毫无保留的把这秘密捧在手心,呈给另一个人。

    无忧回望着她,仿佛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那些过往,带着沉渣腐滓的气息扑面而来,奴舍中的肮脏血腥,死去的舒彦,宁儿,小五……那些鲜活的脸孔,都曾经真实的存在着,祁氏一族的覆灭,沐氏的滔天血案,青鸾、沐容,沐洵……还有这煌煌东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卷在这帝国的铁血制度中,恍若一片轻飘飘的浮萍,随时会被绞得粉碎。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再也回不去了。那里没有帝王,没有奴隶,取而代之的是人人平等的律法,杀了人要偿命,作奸犯科要囚禁,寒门可出贵子,官位凭才而得……楚峥,若是能实现你心中所想,我想,那里必定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楚峥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第一次觉得,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也许可以有一个人携手同行,他的笑意绽放在嘴角,变成温暖的弧度,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必定要给你一个家。”

    邵无忧的心蓦地一跳,仿佛这个字眼触动了什么,令她有些眩晕,她的脸上一热,转头看着周围袅袅四散的水雾,低声道:“我该走了,你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