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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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辰池风寒未愈,被再次投入沣州大牢、再次醒来的时候,她首先便挣扎着虚弱的嘲笑了一句:

    “懦夫。”

    这一声声音低哑,音量也不大,却偏偏被张鹤听到。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讶道:“什么?”

    辰池依旧冷笑着,浮着一把声音道:“我笑你们燕争帝,笑你们满城……竟都是懦夫!”

    张鹤不恼,只问道:“此话怎讲?”

    “若你们不是懦夫,又怎会留我到现在?我左右什么也不会说,留着也不过是祸害。”辰池冷冷道:“这百般折磨,除非是泄恨,否则,还不若杀了我痛快。”

    张鹤若有所思,而后便在辰池袖口撕下一截布条,团了团,塞到她口中,作揖道:“多谢三殿下提醒,臣都忘了,还有咬舌自尽之事。”

    辰池这下连表情也做不出来,只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张鹤又道:“但三殿下,您为何忽然不求生先求死了呢?看来,您一定是有什么计划失败,自知难逃升天了吧?”

    辰池面无表情,闭着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前后之差,想来不过是陛下对您所言的信任与否。——也不该如此说,只不过,之前他还有相信你的可能,但现在,却绝不会了。”

    张鹤慢条斯理地说着。狱卒不知何时已尽数退下。

    “也就是说,你从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而且,你是为了如此说,而说。”张鹤道,“所以,你带着燕争帝来沣州,栽在他手上,并非没有脑子,而是早就想好了要利用这一步。但是你没有想到吧,一个糊涂,这种种算计、这层层伏笔的苦肉计,就将变成你自己送葬自己的计策!”

    辰池依旧闭目不言。

    见她不置可否,张鹤笑道:“三殿下,您此刻大概在想,我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臣子。今日我也不隐瞒,我被孙破劝说,投靠了穆国。”

    辰池这才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这沣州城三易其国而张鹤死忠燕桥,结果这人,竟是个三姓家奴。

    “您或许还想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说这么多。”张鹤又道:“有人下了令,您不能死在沣州城。您的苦肉计谋想必瞒不了多久,您也知道刚才求死之言已是纰漏。且我阵营的归属……我只不过是想让您明白您将被交到什么人手上,所以提醒您一下,不要再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辰池不语。她确实在想这些问题。但自风寒以来,她的脑子总是转不动。自从在燕争帝面前出了破绽、看到自己的死路之后,她更是如此,每每去想什么,就头痛欲裂,思维也是极慢。

    眼下被一个张鹤牵着走,也无可奈何了。

    她一阵闷声咳嗽,却全被布团堵在嘴里,整个身体都被吊着摇晃起来。

    张鹤取下布团,见辰池已开始咳血,不由道:“三殿下,您若是有心归降,想来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会极力拉拢,比起从前锦衣玉食只怕也不差。您一介女流,何必为了皇权和家族,把自己置于这般凄凉的境地?”

    辰池喘息道:“你一直在劝我放弃。张鹤,我知道你好意,但你不是我,你不懂。”

    张鹤叹了一声。

    然后他席地而坐,抬头看着辰池。

    “我最近总是想,如果有一天沣州生灵涂炭,我会不会也像您一样固执。”

    辰池嘶哑地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我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两面三刀的事,日后死了,定然也不得好死。死了之后,或许还要在阴间里,受尽折磨。三殿下,您相信吗,我从小读的书,都是忠孝仁义、道德礼法。那个时候,我一直相信,我必定会成为圣贤一样的人,后世或许不知有我,但若提起我,必定敬佩我的所作所为,说我不愧为一大丈夫。”

    辰池强打精神听着。她想不出张鹤为什么突然如此多话,但他说一句,她便晚一会受刑,也是划算。

    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漫不经心地听着,听着这个人一生中最坦荡最剖心挖肺的一次自陈。张鹤看出她的漫不经心,却继续说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辰池信与不信……没关系。

    “但后来我做了城主,还没来得及施展我的雄心抱负,遇到第一件事,便是辰台攻城。

    “我想过拼死反抗,但第一天,我便后悔了。那般哀鸿遍野的沣州城,我从未见过。三殿下你大抵是见过的,城破时百姓各有各千般万般的凄惨模样,但他们汇到一起。就成了一个模样。

    “我想,我何必为了我自己的所谓名节,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于是我归降。后来辰台国破,穆国兵临我沣州城下,于是我再次归降。但我恐惧,我担心。我怕我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灭了城,于是我暗中始终与燕争帝与您都有联系,我说,我于他是誓死效忠。

    “按说,他不该信的。但这次您来,却是我换取信任的一个机会。我不相信辰台能死灰复燃,而且,孙破将军曾叫陋之传达给我的一句话,我很赞同。

    “沣州地处边境,只有天下一统,才能永享太平。而现下,最有可能建成大业的,是穆国。”

    辰池静静听着,渐渐又泛起困意。她已经不想听张鹤的前尘往事心路历程。她把眼睑一垂,昏睡去了。

    “我知道我犯下了弥天大错,自己都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是对沣州,对我的子民,我问心无愧。”张鹤站起身,向着已睡去的辰池低声道:“但没有人知道,抛开沣州城,我自己我最想的,还是做一个像您一样的人。我与您为敌,但也敬佩您。”

    他一揖到地,久久没有起身。

    “愿您殉国之后,下辈子,不要再受这般苦难了。”

    牢房里微弱的光落在辰池脸上。她眉毛轻轻皱着,面色严肃,似乎在梦里,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

    而后,便是之后的争帝出城、沣州郎中……直到她方才,与穆从言短暂的交锋。

    生死两难。

    她到今日都还记得那日燕争帝叫人把舆图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原本早已编造好的理由,不过因了风寒头晕,几个机锋之下,竟被自己说的破绽百出。

    不过错了那一步,仿佛整个生命的轨迹都再次急转直下。

    果然是一步不能错啊。

    ——正想着,房门就又被推开。这一次,却是孙破带着施长岚走了进来。辰池见了施长岚,不知缘由,心中一惊,不甘更甚,不由得开口嘲笑道:“今日我一介阶下囚徒,怎么待遇反比原来好些。这一个个的人,原本千呼万唤不到的,现在却连着来看我。”

    孙破扬眉笑道:“哦?三殿下可是不愿见到我们二人?”

    辰池见他那一扬眉的动作都像极了死去的甘怡,十成十是自甘怡处偷来的,心里更痛,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施长岚对自己行了个礼,道:“三殿下,罪臣施长岚。为保一城安危,罪臣……”

    她话没说完,辰池就已怒目大睁、气急冲冠。她全身都颤抖,唇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也尽数褪去。她想都没想,一抄手就扬起手边药碗砸了过去,怒喝道:“一城安危!一城安危一城安危!一个个都惦记着一城安危!你们可惦记过辰欢城的安危?!你们的百姓是人,辰欢城里的莫非就不是了?!你们一个个平日里兵强马壮,到了用武之日,全他娘的成了草包孬种!连刀都不敢提起来!没了我辰台,你们都不过是亡了国灭了种丧家之犬,还真以为穆国会尊重你善待你,甚至信任你?!呸!做你的梦!”

    那粗瓷的破药碗本应砸中施长岚额头,却失了准头,最终只绵软无力地打在施长岚肩上,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

    孙破第一次听说辰池还会骂人,一扬眉便来了兴趣,腰都挺的直了些。而施长岚却一动不敢动,还躬着身,一副全凭辰池出气的模样。

    辰池气的颤颤巍巍的,一只手对着施长岚指指点点的,却抬不高臂膀,连她的鼻子都指不到,只堪堪指住了锁骨:“你那可是一城一关!整个西北最大的城和最大的关隘都在你那!到头来你却一言不发把它们全给我拱手送人了!”说到这里她气息不支,又大一口血喷出来,施长岚目光里才一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正要上前,就又被她指着骂了回去:“你记不记得它们的名字!记不记得你祖先如何得到它们的!仁!善!忠!义!你做到哪个了?!你口口声声说老五是你刎颈之交,她被孙破害死之后,你为什么又投降了孙破!施长岚、施城主……我这么跟你说!”她唇角带着血迹冷笑着,面目狰狞:“等我死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甘老五,老子要告诉她,下辈子绝对绝对!不能再交你这样的朋友!”

    听到甘怡孙破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却也无话可说。施长岚似乎又有什么要说,却被暴怒的辰池再次砸着东西咆哮着打断:“你真当你施恩城施德关是我辰台的国中国?!嗯?你若再有机会把什么东西送给别人,起码先给老子看看他娘的那是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说着一束稻草就轻飘飘被扔到施长岚面前——辰池已摔无可摔,这东西又着不上力。她扶着胸口,喘息着,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呕血。

    施长岚已见了辰池暴怒,再不敢出声,更不敢上前,又不能解释。于是只好再拜了拜她,才轻手轻脚地要退出去。结果辰池仍是气不过,挣扎着扑到地上,拾起那只碗的碎片,不顾自己手上鲜血横流,向着施长岚的背影重重掷了过去。

    这一下孙破施长岚两人都始料未及。两个都是习武之人,虽不至于被这样粗劣的偷袭伤到,却竟也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辰池打完那一下之后自己也一头折了下去,不再咳了,血却更加止不住了似的。

    她仍恨恨看着施长岚。她脸上还有鲜红的血液,眼里却不知何时蓄了一汪泪。

    “我……我在这里,我现在做的一切,是不是就像个笑话……你们都保着自己的城……自己的子民!只有我一个人!冥顽不化、草菅人命、无理取闹!”她声音都哑了,若不是孙破施长岚两人在这里,只怕就哭出来了,“我早就该死了!死在一把火里,反倒干净利落!”

    施长岚看了她一眼,欲上前,却不敢动,犹豫了许久,方一转身走了。孙破见此,只好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拎着辰池两条胳膊将她扔回床上去,冷冷道:“三殿下,骂骂人也就罢了,不要动手,万一伤了人可不好。”

    说罢便大步出去了。

    辰池便开始在房间里笑。那笑声苍凉得像是一位老妇,直教人耳不忍闻。

    而后不久,便有随穆从言所行的御医来为辰池把脉开药。但同时,还有孙破带来的绳索。

    他将辰池双手反剪,又捆住她膝盖脚踝,将她拴在雕花的窗上。

    为了防止辰池再次伤人,全程,他都阴沉着一张杀气密布的脸,用力抱着她。而辰池只是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瘦弱轻薄,不时咳出一口淤血。

    看起来很乖巧,却是目光涣散,只剩了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