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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二两瘦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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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开天,二两酒是全然不知。若是叫他看见那九道紫雷,十八天兵,怕是要跳脚大骂,撑起腰杆怒喝一句:“狗日的仙人板板,差点生劈了老子。”

    此刻他的脑中一片混沌,微暗亮光显得格外刺眼,渐渐化作一片火红,近乎血色。二两酒闭着眼,皱着眉,还能记起那片烧得通红的天穹,还有那只不可一世的火鸟。当时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抽离,会不会就是说书人嘴里的三魂七魄。

    那他是不是已经英年早逝,死了个莫名其妙。

    心中大惊,二两酒可不想这么便宜就死了个干净。不是说好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可是个恶人,可是个小人,可是个藏得极深的祸害。

    祸害,不容易死。

    二两酒微微动了动手指,顺势摸上胸口,又马上滑到腰间。《握奇经》还在,腰间还塞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二两酒脸这才放下心来,东西还在,小命也在,莫非还能有更好的事情?一缕熏人的马粪味顺着门缝飘来,二两酒彷如闻着酒香狠狠的嗅上一口。

    还是熟悉的味道。

    猛然睁眼,黑色双眸闪过一道火红,瞬息不见。二两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立,扭腰踢腿,就差没有扯着嗓门学这楼中歌姬引喉高歌一曲。

    这次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又一圈,二两酒这条命只当是捡回来的。可就算是捡回来的,怎么也是自个儿的小命,千金不换。嘴里啐上一口,耀武扬威的说道:“真他-娘的舒坦,小爷要做这天底下做大的祸害。”

    话一出口,二两酒赶忙捂住嘴巴,楞了片刻,又嬉皮笑脸的低声笑道:“小爷还要做个人畜无害的头号祸害。”

    惬意,舒坦,怡然自得。

    不羁,随心,肆无忌惮。

    这些久违的情绪侵占了二两酒的心门,他只觉着志高意满,这滋味当真比睡了红牌名伶还要舒服。扫视一周,见那房门紧掩,屋外天色明朗,竟是觉着这深秋时节也比往年要暖和了不少。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二两酒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只是第一次想着要偷懒半日。平时总是在楼子里忙忙碌碌干上一天,不过是想着安安稳稳的混口饭吃。可今时不同往日,《握奇经》就贴在胸口,还能感觉到那阵阵温热,仿佛修道成仙的通天大道就在眼前。

    他哪能不动心,哪能不“猴急”。

    再度确认屋外无人之后,二两酒还特地插上了木栓,如今他这屋里可再不是一贫如洗,光是这本《握奇经》都不知值多少金银。他是个饿惯了也饿坏了的青楼小厮,刚有一口吃的,怎么也要藏着掖着,省的被人觊觎。

    平日里听说那些文士才子每逢大事之时都要焚香沐浴,二两酒虽是没这气派,但也实实在在的屏气凝神平心静气。一炷香后,才将塞满腰间宝贝一一取出,主要是些黄白之物,除此之外还有一方巴掌大小的令牌和一封信笺。

    二两酒将令牌小心翼翼的放在手里,凝神望去,突然心神不稳,胸中一股戾气激荡,面色阴晴不定,宛如着了魔障。

    青木令上,唯有一字。

    杀!

    笔走龙蛇,入木三分。

    二两酒虽是未曾见过大家墨宝千金字画,但好歹也听长歌苑里的风流公子说过一二。光论这字,他翻空了腹中墨水,也只有这两个词才颇为恰当。可真正让他心神震荡的却是一股势,如潜龙在渊困在那杀字之中张牙舞爪。

    好如这长歌苑里的嫖客金主,真正底气十足世家公子,与那手中只有两三余钱的市井小民,光是一眼便能分个明白,这就是势。

    二两酒怔在原地,想要挪开双目却又难动分毫,那个杀字好像刻在他的脑骨之中,挥之不去。

    “杀”。

    木讷的开口,轻吐一字。那原本藏在心中的怨恨杀意陡然而起,这青木令就如一只手打开了他心中的魔门。他不再是那个一辈子都说不出名姓的青衣小厮,他光靠着《握奇经》也能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跟随他心中的杀念挥刀出剑,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是心魔,也是欲念。

    二两酒浑身不住的颤抖,面色紧绷,他想要怒喝咆哮,但最后一丝理智还在死死抵抗。他还是个卑微的青楼小厮,拥有未来的蝼蚁也还只是一只蝼蚁。

    咬舌,闭目,枯心。

    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重复。

    忍忍忍。

    杀杀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二两酒才缓缓睁眼,只感觉后背已经湿透。扯下腰间一尺布条将这青木令裹住贴身放好。心中还有些后怕,想着这执笔之人定是个高得不能再高的高人。光是这藏在一字之中的势也差点让他走火入魔。

    二两酒将信笺拆开,信上不过寥寥数语,他却看得心跳加速,双眼放光,心中久久不平。思虑半晌之后,确保将这一字一句都完整记下,便将信笺焚毁。收敛心神,再从怀中将《握奇经》取出,摒弃心中杂念开始照着《握奇经》上所记的功法修行。

    开篇所写:“一品之下皆蝼蚁。”

    字体娟秀,甚至还带有点点墨香,应是女子所留。二两酒想着莫非是个女将军,也不知有没有嫁做人妇,这样的胭脂烈马若是让他骑在胯下,那才叫一个威风。心中又忍不住嘀咕:“我滴个亲娘,这二品三品在那憨牛口中可是能肆意风流,横行天下的狠角色。看这口气,若真是女子,那岂止是胭脂烈马,简直是头母老虎哇。”

    人体之中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又有三百六十五处穴位,称之气府。无论是世间武夫还是仙门修士都逃不过三点,锻体,聚气,炼神。人体如炉,炼天地元气,结丹成婴方成一品风流,世称小宗师。

    修道求仙讲就根骨悟性,更重要的是机缘造化。

    他如今已是年过十六,身子薄弱,属于不折不扣的半路出家。想要习武修道都应是难有作为,根骨不好,但他却是比常人多了一分天大造化。

    朱雀在他体内蕴养十二年,虽是吸了他不少气血精气,但也潜移默化之间将他的内府筋骨锤炼得固若金汤。世间号称刀枪不入的武夫莽汉也不过是修了一手硬气功夫,与二两酒比起来却是要差上不知几筹。

    他这可是败絮其外,金絮其中。

    下三品锻体,二两酒锤炼了十二年的筋骨内府,再有《握奇经》相助,在这七八九品之内定然会一日千里。中三品聚气,指的便是打通体内经脉之后,引气入体藏于气府之内。修士与凡人之间的第一道鸿沟,便在这聚气之上。

    天地元气,日月精华,草木灵粹皆可纳入气府。君子善假于物,修行聚气也同样如此,借的便是这天地之威,山岳之雄,草木之灵。待到四品圆满,三百六十五处气府全开,聚于眉心天宫。结成一线金丹,便能迈入三品之境。

    二两酒如今应算是九品武夫下下等。好在《握奇经》本是兵家道法,迅猛刚烈,与他胸中一股戾气,一腔杀机相得益彰。也让他在下三品修行之时,事半功倍。

    扎马深蹲,金鸡独立。

    二两酒按着《握奇经》所记做出一个又一个古怪诡异的姿势,引导着体内血液翻转流动。待到每个姿势做完,二两酒望向窗外竟然已是夜幕时分。不禁低语喃喃:“难怪说书先生嘴里的仙人喜欢说什么一瞬千年,这般修行哪还有闲工夫关心日子过了多久。”

    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含在口中,再缓缓吐出。浑身上下流淌着一股澎湃力量,二两酒抿嘴一笑,心中颇为自得。想着如今就算不能手撕虎豹,怎么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低贱小厮可比。将《握奇经》收好,匆匆跑出屋外打了一盆井水准备梳洗一番。便是听到一声闷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二两酒收起脸上笑意,又做回了那个人见人欺的青楼小厮。脸上重新挂上一抹憨厚之色,老实巴交的看着踹门之人。

    同是青楼打杂小厮,却也有个高低之分。鱼公身旁跟着的小厮自然会觉得有了大树乘凉,平日里走个路都要将头微微昂起。再有便是生的魁梧有力的,凭着一双拳头多少有点底气。最次的便是他二两酒,谁来都能踩上一脚。

    “二两酒,这月的银钱借我使使,最近手气太背。改日若是翻了本,定然还你。”

    二两酒这柴房平日里少有人来,毕竟隔着马厩,捂住鼻子都能闻到臭气冲天。今日踹门的名叫陈七,靠着一张巧嘴和几分清秀模样甚得鱼公欢心。可就是好赌成性,每月刚领的银钱隔夜便是留在了赌坊里。这说是借钱,其实就是有借无还的买卖,可二两酒每次都还得舔着脸好声好气的迎合陈七。

    “陈哥,这说什么借不借的,拿去便是。改日若是手气好了,施舍二钱银子给我,小的做梦都能笑醒。只是这个月的月钱还没下来,小的手里实在是半个子儿都没有。”

    只见陈七将两吊铜钱从腰间取出,放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扔给二两酒,嘴上说道:“你这几日受了伤,刘哥便让我把月钱给你带过来。这不今日见你房中还亮着灯火,我这就特意给你送了过来。”

    陈七嘴里的刘哥便是这长歌苑里的鱼公,他攀上了这刘哥的大腿,也不知是真靠了一张巧嘴还是如其余小厮私下里说的那样,卖了屁股才长了脸面。这两吊铜钱算是交到了二两酒的手上,还没捂热,二两酒就凑上前去递到了陈七手上,脸上始终挂着一幅巴结讨好之色。

    陈七将两吊铜钱再度掂量了一番,点了点头,拍了拍二两酒的肩膀。好似在夸他二两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一般,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的缩了缩脖子,一脸谄笑。

    陈七拿着银钱转身便走,待到门前却是回头笑着喊道。

    “二两酒。”

    “诶。”

    陈七大笑而去,还不忘仰着脖子在门口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只值二两酒,最差最难喝的酒。”

    二两酒就是二两酒,青楼小厮。不过如今是有了些许力气可以杀人泄愤的小厮二两酒。

    见那陈七身影渐远,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张铁牛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骗两个酒钱,算是“巧取”。那这陈七仗着身后有人有借无还,便是“豪夺”。

    二两酒将火烛熄灭,他知道陈七今夜要去城南的一个地下赌坊。那一路上暗无灯火,想来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这便悄悄溜出门去,脚下生风,他要去半道上给陈七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夜黑风高,残月无华。

    陈七怀里揣着二两酒孝敬的两吊铜钱,还有从鱼公那里靠着一朵残菊两声讨好赚来的几钱银子。嘴里哼着小曲,心情十分不错。狗仗人势,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陈七觉得他自个儿就是条狗,鱼公也是条狗,不过是条大狗。二两酒同样是条狗,顶多算是个狗崽。

    阴风阵阵,陈七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发凉,心里想着今天夜里若是赢了几手,明日就要去换件新袄子。那到了长歌苑里,享受着同等小厮的艳羡目光,岂不痛快?!

    “陈七。”

    这突然一声唤,差点把他吓得跳脚。听那声音熟悉,再看夜色之下走出一道人影,竟是二两酒。心中顿时有些惊怒,不过这才收了他的银子也不好发作,趾高气昂的问道:“二两酒,你不在你那狗窝了好好呆着,来这干甚。”

    二两酒搓了搓手,扭捏笑道:“陈哥,这不夜里无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嘛。”

    半道上被吓了一跳,何况还是要去赌钱翻本的路上,这便没好气的叱道:“惊喜,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

    说完,陈七便不想与二两酒纠缠,一把将他推开朝着赌坊走去。二两酒跟在后面,小声说道:“陈哥,既然你喜欢惊吓,那小爷就给你来上一出。”

    话音落下,陈七显然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却是发现他被二两酒一把扭住脖子,双脚渐渐脱离地面。

    这真够惊吓的,要命的惊吓。

    陈七双眼之中布满血丝,发了疯的挣扎,可二两酒只是阴冷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有了笑意。他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更加知道了。只见手一松,陈七跌落在地,双手环着脖子大口喘气,看向二两酒的目光之中藏不住的恶毒,喘着粗气骂道:“二两酒,谁给了你天大的狗胆。敢跟老子整这手,明日回了长歌苑里,老子定然要你好看。”

    色厉内荏,二两酒眼中流露出一抹戏谑神色,这是他在富家公子那里学来的怜悯俯视。轻轻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爷就二两瘦胆,谁给都不成。你这卖屁股的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底气,什么是胆气?!”

    一把将陈七从地上提起,二两酒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手腕一扭,只听嘎吱一声,陈七眼中还挂着七分惊恐,三分威胁。颓然倒地,二两酒喃喃自语:“这就是底气,这就是胆气。”

    夜色迷蒙,二两酒还有些满不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微张嘴化作一抹畅怀笑意。昂起头,叉着腰,学着陈七那高人一等的模样,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二两酒以前想过很多次,面对面的亲手杀人,面对面的宣泄怨怒。

    这是第一次,这滋味,实在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