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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诺言空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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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洵半边脸隐在暗影中,火光明灭,看不清他的神色,淡淡的声音像是穿过重重的雾气,如水的岁月,幽幽传来。

    “从前有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胸口总是疼,刚开始还没有那么难以忍受,直到这疼痛已经让他连木剑都举不起来,谁都不肯告诉他为什么,有一天,他不想吃药了,就背着所有人悄悄的溜进了祠堂里,那一晚,他就缩在祠堂的供桌下面,也是在那个晚上,他终于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父母,他的父母,他的族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而凶手……就是他现在的父亲,他的亲生母亲在战场上生下了他,几度生死徘徊,他终于活了下来,只是他必须要忍受这样的绞痛,后来血薇花救了他的命,只是这奇效也只能维持十年而已。”

    无忧心中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些模糊的线索渐渐清晰起来,她在邵宅的时候,曾经在邵离鸿的书房仔细了解过这个时空的历史,十六年前震慑整个昭国的藩王作乱,正是沐篪带领虎豹骑前去平叛,正史中并没有详细记载这段耻辱的历史,仅用了短短的一句话“东昭八百四十二年冬,西川乱,终平,祁氏族灭。”

    可是,这其中所包含的血雨腥风和残酷的屠杀却在野史中可见一斑,整个西川大陆近乎荒芜,月渡河一度变为血红。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昭皇为了阻止疫情蔓延,下令对西川实行彻底的清理——焚烧,遮天蔽日的尘烬覆盖了整片西川,即便是远在千里的召陵,都有半月不见日光。

    无忧缓缓的皱起眉头,忽然想起祠堂里那块没有名字的灵位,那段遥远的恩怨早已被掩埋在时间的风沙里,其中的曲折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一个恨字便可轻易了结。

    沐篪的手上即便沾满了鲜血,真正能使祁氏灭族和整个西川变为焦土的并非只是战士的屠刀,那个稳坐在宝座之上的帝王和他身后所代表的无数世族门阀的利益才是真正的凶手。一个帝王可以容许一个愚蠢荒淫的郡王,却无法坐视一种全新的思想去动摇帝国统治的根基。

    无忧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孔,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力,在这样一个皇权贵族统治的时空里,祁郡王不过是整个统治阶级的牺牲品,扼杀整片西川的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数以百年的掌握着这片大地的秩序,岂是一朝一夕,亦或是一人一己可以改变的。

    无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焦急的脱口说道:“十年……那半朵血薇花!沐洵!你是说……”

    沐洵淡然一笑:“猫儿,你不必自责,无论那半朵血薇花还在不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无忧没由来的觉得心慌,上前拉住沐洵的手臂,急急地说道:“沐洵,我在白玛山上见过长在温泉中的血薇花,这种奇药根本不是花,而是一种细菌,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是只要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一定可以拿到!如果十五年前血薇花可以治好你,那么现在也一样!”

    孩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语速又急又快,小声计算着最快的路线和需要的时间,来回在石室中焦虑的踱着步。

    可是她没注意到的是,少年冷峻的脸上渐渐显出柔和的笑意,他的眼睛亮的像是夏夜的星光。

    沐洵走上前去,张开双臂,从身后将孩子圈在自己的怀中,声音慵懒:“猫儿,你安静一会儿,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个潘多拉的故事,是你家乡的吗?还有你的那支小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无忧身子一僵,大概是沐洵的声音太好听了,也许是身后的温度太过诱人,她并没有推开他,她嗫嚅了很久,方才缓缓说道:“其实潘多拉的故事还有另一种寓意,希望没有飞出去,也即是人们永不会失去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不再有皇帝,也没有奴隶,每个人都自由平等,那里的大夫医术不知比孟繁春高明多少倍,人们的肌肤烧毁了,就植上一块全新完好的皮肤,人们的心脏无法跳动了,就换上一个可以跳动的心脏,所有你可以想到的,无法想到的,在那里都可以实现。”

    沐洵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嗯,我虽然从来没去过这个地方,可是我相信你。”

    无忧转过身,继续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无力改变,有很多仇恨无从报还,可是人生短暂,为什么要为死去的人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仇恨更有意义,白玛山雪景壮丽,动人心魄,江南四季如春,岁无秋冬,西羌黄沙火舞,苍凉悲壮,还有东凌岛有冰晶为山,珍珠河有人鱼吐珠……这世上有万千的美景你都没有去过,你难道不想去看看麽?”

    沐洵看着孩子亮若星辰的眼眸,低声说道:“可是猫儿,我已经没有明天了。”

    孩子微微一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她又重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那样亮,像是天上的星星,满满的全是坚定。

    “沐洵,这个世界这么大,不止有昭,楚,赵,齐,秦,难道你没有想过东海以东是什么地方么?难道你没有想过西荒以西是哪里麽?还有南疆以南,北戎以北,那些遥远的地方,总会找到能后完全治好你的人,这里这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在这儿躲上一两天,褚氏的人找不到你,必然会转移大部分兵力追逃,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

    她的心被什么蛊惑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不能让沐洵就这么死去。

    沐洵的眼神微微有些怔仲:“东海以东,我想那里一定有更瑰丽的景色,只是我怕是去不了了。”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神色认真。

    孩子突然有些急了,她突然伸手拉住沐洵的衣袖,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沐洵,你不相信我麽?一定有人可以治好你的病,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你没有做过,这些所谓的皇权富贵,氏族斗争,就让它过去吧,祁氏也好,沐氏也好,都不值得你去拿性命相博。”

    少年突然握住孩子的小手,脸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猫儿,等办完了事情,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毫无预兆的落在孩子的心湖上,有层层叠叠的涟漪荡开来,再也不复平静。

    沐洵本就极为俊美,此刻嘴角噙笑,俊朗的眉峰微微舒展,那黯淡的一点光亮映入他深沉的眸光中,潋滟如同绘卷,无忧呆了一呆,一颗心仿佛被深深的蛊惑,许久方才微微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沐洵,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也许,有一天,我能找到回家的路,你……”

    沐洵轻声打断了孩子的话:“猫儿你忘了吗,我也早就没有家了,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陪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沐洵沉声说道:“不管是东海以东,还是南疆以南,去哪儿,我都陪你。”

    “好。”孩子声音洪亮,大大的眼睛那样亮,像是揽尽了漫天的星辰,耀目的让人不敢逼视。

    沐洵不动声色的垂下头去,握住孩子冰凉的小手,笨拙的呵着暖气:“我能一直叫你猫儿吗?”

    无忧微微一愣,笑道:“好。”

    笑容渐渐在他脸上扩大,无忧只觉手中多出一样东西,展开一看,竟是自己落在房间里的那串铜铃。

    “不准再丢掉了,本少爷可是第一次买东西送给别人。”

    “我记得钱还是赶车的阿福给的。”无忧笑着嘲讽了一句,微杨着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忽然却又有些疑惑的说道:“咦,怎么只剩下八颗了?”

    “另一颗在我这儿。”

    无忧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脸,她顿时有些别扭,摇了摇头,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闷闷的说道:“嗯,知道了。”

    “猫儿,我要走了。”沐洵的声音很低,他脱掉自己身上的深紫外袍,披在孩子的身上:“这里有些冷,这件鼠貂织锦水火不侵,寒气透不进来,你穿上会暖和一点。”

    无忧突然有些不安,她挣脱出来,紧紧的拉住沐洵的手臂,目光深邃,仿佛要穿过那漆黑平静的眼眸,直抵他的内心:“你答应过我的,沐洵。”

    少年目光坚定:“我答应你。”

    无忧松出一口气,心底有淡淡的甜蜜溢出来,在这世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不再漫无目的,不再毫无牵挂,不再是一缕孤独的游魂,有时候,世事就是这般奇妙,那些失去的东西总会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得到补偿。

    少年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隐匿在那一团遥远的黑暗中,沐洵脸上早已没有了温暖的笑意,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那一点光亮,他才无力的靠在身旁的石壁上,大口的喘着气。

    他紧紧的抓住胸口的衣料,静静的等待着那难耐的痛楚渐渐平息,眼中潋滟宛如短促艳丽的焰火,盛放过后,惟剩下冰冷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