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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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戎王妃的援军到达虞城不到一天，虞城就发生地动。刹那间地动山摇，虞城外高逾百刃的秦峰解体，虞城被瞬间夷为平地。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虞城内驻军百姓，十难存一。
皇上和成王都在城外失踪，刚刚在城内分娩的皇后也被压在了废墟之下。彼时，镇南王妃抱着刚刚出生的外甥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的姐姐高兴片刻，就被滚滚而来的落石砸下，小太子被她牢牢护在身下，所幸二人出事之时，镇南王妃正在庭院之中，砸下的仅是围墙，镇南王妃凭一己之力带着小太子逃出生天，否则以当时虞城遍地焦土的惨烈模样，恐怕她们根本等不到人来救。
一场地动，虞城被从大殷朝的版图上抹去，数十万生灵在废墟下长眠，连先皇与先皇后也在其中，巍峨的皇陵不过是一个硕大的衣冠冢而已。大虞城所在之地，二十年过去了，仍然是无人之境，只有齐腰深的野草和断壁残垣，呼啸的北风在这片土地上刮过，仿若死去将士们的呜鸣。
说到这里，郡主的声音有些哽咽：“于是，尚在襁褓的小太子被立为新君，先皇仅剩的胞弟芮王封摄政王，监国摄政，先皇的两个皇贵妃岑妃和杨妃为两宫皇太妃，主理后宫。我的母妃则协同兵部尚书和剩下的武将们，重整起受到重创的大殷军队，提防虎视眈眈的外敌。
母妃在虞城一役中，痛失亲姐，先是为落石所伤，后又护着小太子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于是落下了旧疾。后又为整顿军务呕心沥血，加之当时北方突厥和匈奴趁我国力空虚之时，于建始元年和建始三年突袭我国，母妃多次披挂上阵，早已耗尽心力。卓英十岁那年，边关硝烟再起，母妃请兵上阵，却不幸坠马滚下万丈悬崖之下。”
郡主眼里有泪光闪过。十二年过去了，至亲离世的悲痛仍然铭刻在她的骨血里，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无法绕过的成长之痛，它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让你每一次提起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你失去了，溶于血脉之中的图腾。
路立果有些哑然，她生长在健全康乐的家庭，根本无法体会这种锥心之痛。在这样的痛苦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起身，给了路郡主一个拥抱。
“无妨，”路卓英停顿了一下说：“此痛于我，早已消弭大半。”
路立果开解她说：“《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妹妹想，既然王妃取名芷萍、先皇后取名修齐，她们的父母定然是希望她们长到后能成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肱骨之臣，如此看来，戎王妃与戎后，当是死得其所。”
“呵呵，”郡主笑了：“妹妹可知，这番言说，卓英是第二次听到，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是卓英的外祖父。他老人家绞尽脑汁想好的名字，这么多年了，倒叫你一个小姑娘瞬间参透玄机。”
“小妹，小妹只是碰巧。”路立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得这样的夸赞。
“妹妹不用谦虚，”路卓英却说：“妹妹如此美颜倾城、善解人意，若真能入宫伴驾，实是我朝之幸。
只是，如今芮王强权摄政，后宫杨太妃又与他水火不容，陛下年岁渐长，亲政之事不可再拖，君臣矛盾一触即发。此时的后宫，怕是全天下最不太平的地方了。”
郡主长叹一声：
“妹妹一介白衣，飘然方外之人，本不应被卷入这后宫纷争中来，全因父王想要护我周全。其实，卓英与陛下为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见他如今孤立无援，十分痛心，且母妃在时也常教导卓英要忠君爱国，于公于私，卓英入宫都责无旁贷。”
路立果这才想起来，这皇上与郡主，母亲一个是女扮男装科举高中，一个是巾帼不让须眉，武举技惊四座。虽然当今男子也多妖娆，但是女扮男装完全不让人起疑，这容貌怕是……
这么看来，郡主与陛下，简直就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颗苦瓜，偏生在了这个看脸的世界，难怪会同病相怜。
这么想着，路立果完全没有发现，她在同情路卓英的同时，心里连同那还没见过的皇帝，也都一并同情了。
————————————
同一时刻，御书房内。
“今日是戎王妃的忌日，祭礼可送过去了？”皇上问自己的贴身太监高全。
“回皇上，一早就着人送过去了。”高全答。
“戎王妃逝去多年，想不到皇上还记得。”说话的却是一旁监理朝政的摄政王殷凌鸿。如今天子尚未亲政，但凡朝政之事，都是六部及两首辅拟定章程，呈报天子，天子看过之后，给出意见，再给芮王评定，通过才可批准。
本来，按照当年天子登基所设，两宫太妃亦有监国之责，但是一则两宫太妃毕竟是后宫妇人，少涉朝政，二来杨太妃因其弟之事与摄政王交恶，如今基本都是摄政王一人独揽了。
每隔一日，摄政王会在早朝之后留御书房，一是定夺国事，二也是教导天子治国之道。如此这般，已持续了十几年。
今日，就是如此。
“姨母对朕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当年她单骑护主，朕也没有命在这儿。况且儿时，姨母对我百般……”天子随口答着，说着说着才想起来，若不是当年戎王妃单骑救主，那么现在这皇位之上的就是芮王，于是说到一半，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不过，摄政王似乎不以为意，也跟着赞道：“戎王妃确实是女中豪杰，为人光明磊落，若她活到今日，陛下的文韬武略必更胜一筹。”
天子眼中有些寞落，当年，姨母还是他的武学启蒙，自己时常在镇南王府做客，如今却是恍如隔世。
君臣二人沉默片刻，将此题揭过。于是，继续讨论国事。
天子道：“滁州水患，滁州刺史请朝廷拨发五千两白银赈灾，朕已准了，加拨一万两。”
“可。”
“户部侍郎丧父，吏部请准其致士奔丧，朕准了，并着吏部此后凡二品以下官员婚丧嫁娶，吏部可按律照办，不必批示。”
“亦可。”
“江南奏堤坝损毁……”
一君一臣，一问一答，持续了约一个时辰。
待手边拿着最后一本奏折，已近午时，天子看了看同样有些疲惫的摄政王，问道：“皇叔，不如留下与朕用午膳。”
殷凌鸿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
高全立即安排下去，告知御膳房今日芮王留膳，即刻传膳。
不一会儿，上来了十菜两汤，高全在一边垂首道：“禀皇上，御膳房今日人手不足，来不及备王爷爱喝的苦瓜凤梨汤，让奴才前来告罪。”
“无妨。”芮王爷摆摆手，不以为意。
“怎会人手不足？”天子问道。
“回皇上，后日就是皇城大选，宫中恐有大量采女入宫，内务府各司均被抽调人手，帮理此事。”
听闻是此事，天子脸色十分微妙，这大选之事，两宫也不是提了一次两次，早些年，还出过为不愿自己女儿入宫参选，刺史以头抢柱死谏的事情，天家颜面，简直是丢到姥姥家去了。因此，天子对于这事，真的是没有多少期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应对。
芮王突然问高全：“大选之事纷繁琐碎，未知西太妃娘娘，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但凡后宫之事，多有杨母妃处理，想必岑母妃不会太过操劳。”殷夜柏代高全回答，一点也不奇怪芮王只问岑太妃，他与岑、杨两位太妃其实是青梅竹马，但是如今与杨太妃，怕是再也回不到当初。
“哦，听闻此次，固伦郡主、玲珑郡主，都在采女之列，不知皇上，所属何人？”芮王自然看出提及此事皇上眼中的不乐意，调笑道。
“皇叔以为如何？”天子机智地反问。
“本王看来，固伦郡主过于洒脱，少了内秀，而玲珑郡主虽俏皮可爱又过于跳脱，都不是皇后的上上人选。”
天子以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芮王，说道：“朕以为，皇叔对于此事，并不上心。”
他们说的两人，都是皇后的热门人选，尽管固伦郡主也算是丑名在外，但皇上自己……也就不好要求别人，两位郡主无论身世、性情，都上佳，没想到芮王殿下倒是一个都没瞧上。
“立后关系国本，江山稳固，本王自然关心。”芮王正经答道。
“可是立后之后，只怕亲政之事，迫在眉睫，可是皇叔愿见？”皇帝陛下在心里说道，嘴上却说：“还有英国公之女杨瑾，虽未封郡主，但样貌性情也是京城闻名，英国公比之镇南王与武宁侯，也是不差。”
“哼！”芮王爷冷哼了一声，这杨瑾也是西宫太妃杨怡的侄女，他自然不喜：“臣早年给陛下启蒙之时就告知陛下，为君之道，就是亲贤臣，远小人。先皇后宫不慎，陛下自当为鉴。”
天子知道他这是在说西太后杨太妃，想到自己夹在这两人中间已经过了苦哈哈的十多年，也只有长叹一声。
-·入宫前篇·完·-
原来，戎王妃的援军到达虞城不到一天，虞城就发生地动。刹那间地动山摇，虞城外高逾百刃的秦峰解体，虞城被瞬间夷为平地。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虞城内驻军百姓，十难存一。
皇上和成王都在城外失踪，刚刚在城内分娩的皇后也被压在了废墟之下。彼时，镇南王妃抱着刚刚出生的外甥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的姐姐高兴片刻，就被滚滚而来的落石砸下，小太子被她牢牢护在身下，所幸二人出事之时，镇南王妃正在庭院之中，砸下的仅是围墙，镇南王妃凭一己之力带着小太子逃出生天，否则以当时虞城遍地焦土的惨烈模样，恐怕她们根本等不到人来救。
一场地动，虞城被从大殷朝的版图上抹去，数十万生灵在废墟下长眠，连先皇与先皇后也在其中，巍峨的皇陵不过是一个硕大的衣冠冢而已。大虞城所在之地，二十年过去了，仍然是无人之境，只有齐腰深的野草和断壁残垣，呼啸的北风在这片土地上刮过，仿若死去将士们的呜鸣。
说到这里，郡主的声音有些哽咽：“于是，尚在襁褓的小太子被立为新君，先皇仅剩的胞弟芮王封摄政王，监国摄政，先皇的两个皇贵妃岑妃和杨妃为两宫皇太妃，主理后宫。我的母妃则协同兵部尚书和剩下的武将们，重整起受到重创的大殷军队，提防虎视眈眈的外敌。
母妃在虞城一役中，痛失亲姐，先是为落石所伤，后又护着小太子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于是落下了旧疾。后又为整顿军务呕心沥血，加之当时北方突厥和匈奴趁我国力空虚之时，于建始元年和建始三年突袭我国，母妃多次披挂上阵，早已耗尽心力。卓英十岁那年，边关硝烟再起，母妃请兵上阵，却不幸坠马滚下万丈悬崖之下。”
郡主眼里有泪光闪过。十二年过去了，至亲离世的悲痛仍然铭刻在她的骨血里，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无法绕过的成长之痛，它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让你每一次提起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你失去了，溶于血脉之中的图腾。
路立果有些哑然，她生长在健全康乐的家庭，根本无法体会这种锥心之痛。在这样的痛苦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起身，给了路郡主一个拥抱。
“无妨，”路卓英停顿了一下说：“此痛于我，早已消弭大半。”
路立果开解她说：“《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妹妹想，既然王妃取名芷萍、先皇后取名修齐，她们的父母定然是希望她们长到后能成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肱骨之臣，如此看来，戎王妃与戎后，当是死得其所。”
“呵呵，”郡主笑了：“妹妹可知，这番言说，卓英是第二次听到，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是卓英的外祖父。他老人家绞尽脑汁想好的名字，这么多年了，倒叫你一个小姑娘瞬间参透玄机。”
“小妹，小妹只是碰巧。”路立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得这样的夸赞。
“妹妹不用谦虚，”路卓英却说：“妹妹如此美颜倾城、善解人意，若真能入宫伴驾，实是我朝之幸。
只是，如今芮王强权摄政，后宫杨太妃又与他水火不容，陛下年岁渐长，亲政之事不可再拖，君臣矛盾一触即发。此时的后宫，怕是全天下最不太平的地方了。”
郡主长叹一声：
“妹妹一介白衣，飘然方外之人，本不应被卷入这后宫纷争中来，全因父王想要护我周全。其实，卓英与陛下为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见他如今孤立无援，十分痛心，且母妃在时也常教导卓英要忠君爱国，于公于私，卓英入宫都责无旁贷。”
路立果这才想起来，这皇上与郡主，母亲一个是女扮男装科举高中，一个是巾帼不让须眉，武举技惊四座。虽然当今男子也多妖娆，但是女扮男装完全不让人起疑，这容貌怕是……
这么看来，郡主与陛下，简直就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颗苦瓜，偏生在了这个看脸的世界，难怪会同病相怜。
这么想着，路立果完全没有发现，她在同情路卓英的同时，心里连同那还没见过的皇帝，也都一并同情了。
————————————
同一时刻，御书房内。
“今日是戎王妃的忌日，祭礼可送过去了？”皇上问自己的贴身太监高全。
“回皇上，一早就着人送过去了。”高全答。
“戎王妃逝去多年，想不到皇上还记得。”说话的却是一旁监理朝政的摄政王殷凌鸿。如今天子尚未亲政，但凡朝政之事，都是六部及两首辅拟定章程，呈报天子，天子看过之后，给出意见，再给芮王评定，通过才可批准。
本来，按照当年天子登基所设，两宫太妃亦有监国之责，但是一则两宫太妃毕竟是后宫妇人，少涉朝政，二来杨太妃因其弟之事与摄政王交恶，如今基本都是摄政王一人独揽了。
每隔一日，摄政王会在早朝之后留御书房，一是定夺国事，二也是教导天子治国之道。如此这般，已持续了十几年。
今日，就是如此。
“姨母对朕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当年她单骑护主，朕也没有命在这儿。况且儿时，姨母对我百般……”天子随口答着，说着说着才想起来，若不是当年戎王妃单骑救主，那么现在这皇位之上的就是芮王，于是说到一半，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不过，摄政王似乎不以为意，也跟着赞道：“戎王妃确实是女中豪杰，为人光明磊落，若她活到今日，陛下的文韬武略必更胜一筹。”
天子眼中有些寞落，当年，姨母还是他的武学启蒙，自己时常在镇南王府做客，如今却是恍如隔世。
君臣二人沉默片刻，将此题揭过。于是，继续讨论国事。
天子道：“滁州水患，滁州刺史请朝廷拨发五千两白银赈灾，朕已准了，加拨一万两。”
“可。”
“户部侍郎丧父，吏部请准其致士奔丧，朕准了，并着吏部此后凡二品以下官员婚丧嫁娶，吏部可按律照办，不必批示。”
“亦可。”
“江南奏堤坝损毁……”
一君一臣，一问一答，持续了约一个时辰。
待手边拿着最后一本奏折，已近午时，天子看了看同样有些疲惫的摄政王，问道：“皇叔，不如留下与朕用午膳。”
殷凌鸿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
高全立即安排下去，告知御膳房今日芮王留膳，即刻传膳。
不一会儿，上来了十菜两汤，高全在一边垂首道：“禀皇上，御膳房今日人手不足，来不及备王爷爱喝的苦瓜凤梨汤，让奴才前来告罪。”
“无妨。”芮王爷摆摆手，不以为意。
“怎会人手不足？”天子问道。
“回皇上，后日就是皇城大选，宫中恐有大量采女入宫，内务府各司均被抽调人手，帮理此事。”
听闻是此事，天子脸色十分微妙，这大选之事，两宫也不是提了一次两次，早些年，还出过为不愿自己女儿入宫参选，刺史以头抢柱死谏的事情，天家颜面，简直是丢到姥姥家去了。因此，天子对于这事，真的是没有多少期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应对。
芮王突然问高全：“大选之事纷繁琐碎，未知西太妃娘娘，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但凡后宫之事，多有杨母妃处理，想必岑母妃不会太过操劳。”殷夜柏代高全回答，一点也不奇怪芮王只问岑太妃，他与岑、杨两位太妃其实是青梅竹马，但是如今与杨太妃，怕是再也回不到当初。
“哦，听闻此次，固伦郡主、玲珑郡主，都在采女之列，不知皇上，所属何人？”芮王自然看出提及此事皇上眼中的不乐意，调笑道。
“皇叔以为如何？”天子机智地反问。
“本王看来，固伦郡主过于洒脱，少了内秀，而玲珑郡主虽俏皮可爱又过于跳脱，都不是皇后的上上人选。”
天子以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芮王，说道：“朕以为，皇叔对于此事，并不上心。”
他们说的两人，都是皇后的热门人选，尽管固伦郡主也算是丑名在外，但皇上自己……也就不好要求别人，两位郡主无论身世、性情，都上佳，没想到芮王殿下倒是一个都没瞧上。
“立后关系国本，江山稳固，本王自然关心。”芮王正经答道。
“可是立后之后，只怕亲政之事，迫在眉睫，可是皇叔愿见？”皇帝陛下在心里说道，嘴上却说：“还有英国公之女杨瑾，虽未封郡主，但样貌性情也是京城闻名，英国公比之镇南王与武宁侯，也是不差。”
“哼！”芮王爷冷哼了一声，这杨瑾也是西宫太妃杨怡的侄女，他自然不喜：“臣早年给陛下启蒙之时就告知陛下，为君之道，就是亲贤臣，远小人。先皇后宫不慎，陛下自当为鉴。”
天子知道他这是在说西太后杨太妃，想到自己夹在这两人中间已经过了苦哈哈的十多年，也只有长叹一声。
-·入宫前篇·完·-